靠人者自陷,靠己者自渡。
亓辛神色恹恹地出了坤和宮,霜降連忙迎上來,可架不住她生來冷臉,和亓辛周身難抑的霜寒交織于一處,凝成了道無形的冰幕。
二人于同一車辇之中,一裡一外,雙雙噤聲着回到了長公主府。
杏兒已然從漁陽王府歸來,原本在炊房給亓辛搗鼓吃食,聽到府門動靜,飛身至亓辛身前,甚至她指尖和鼻尖還殘留着面粉。
亓辛瞧着她這滑稽的模樣,心底的陰霾散去了一角,配合地彎唇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郡主,雖是瞧着悶悶不樂的,不過王爺,倒是對您贊賞有加,還讓屬下代為緻謝。”杏兒笑吟吟地答道,“屬下見主子有好幾日未好好進食了,此前有跟娘娘打聽過您的喜好,便想着親自下廚,幫您改善改善夥食。”
“有心了,”亓辛摸了摸她的雙平髻說,“你且先忙去吧,不用管我。”
“是,主子。”杏兒說着,便歡脫地跑開了。
亓辛目送着杏兒離開,徑自回了自己的須彌吟雪,這塊匾,還是她歸都後,尋了晟都内聞名遐迩的狂草聖手題的字。
生如芥子,心藏須彌。
她隻覺,自己本就謹小慎微的前二十年也無甚惦念之處了,這長公主府,倒也算是一暫且的安神之所,那,自是要日日出入的卧房,又何須那般循規蹈矩的楷體門楣。這張揚肆意的“須彌吟雪”四個字,又何嘗,不是她一直想活出的模樣呢?
亓辛信步入内,大大喇喇地往榻上的矮幾上一靠,打量着霜降。
霜降猜不透她喜怒,習慣性地屈膝就要跪地,亓辛連忙擡手制止她道:
“哎,且住。我可與宮裡那些當慣了主子們的皇親貴胄不同,沒那麼多規矩,我要的,唯有忠誠與效率,既是自己人,有事說事,莫要動辄就跪到地上,多傷膝蓋啊。”
霜降半屈着膝蓋怔了一瞬,繼而順直了身子,有幾分動容地瞧着亓辛。
亓辛将雙腿向右後依次折疊在榻上,右手攬袖搭在腿間空處,左肘撐在矮幾上,左手食指指節虛支着下颌,說:
“霜姐姐,你,和沈雩,相識多久了?”
霜降颔首道:“算上七爺被擄去月國以前的日子,大抵有五六個年頭了。”
“那想必,你也算是他心腹了,應是了解他的吧。”亓辛尾音落下的同時,直直地望進她的雙目,似是要尋出些眉目來。
霜降眼尾有些泛紅,襯得其下的淚痣更為嬌俏欲滴,這般瞧去,倒确屬一美人。
雖不及楚貴妃榮耀秋菊、華茂春松[1]的驚豔,但也不乏蒼山負雪的清冷之感,美而不可亵渎。
她褐瞳裡好似盛滿了故事,即便已然斂下雙睫極力隐藏,可仍是讓亓辛瞧出了其中輕微的震顫。
霜降低聲說:“七爺仁善,待身邊人極好,可我們這些做屬下的,怎會擅自揣度主上心意?”
“非也非也!”亓靈将左手食指從下颌上離開,豎在頰邊左右晃了下道:
“霜姐姐啊,不知為何,你給我的感覺,與小八,與白姐姐,很是不同,你看起來,更為憂郁一些。或許你會覺着,小八、白姐姐他們,于軍營之中,與沈雩朝夕相伴,自會更親近些,實則不然,老國公逝去後,是你們相互扶持,度過了多少個春秋。你們,就是彼此的家人,縱使職位有所不同,可大家天涯比鄰,自有那旁人無法匹及的羁絆。”
亓靈将雙腿放下來,端正了些身子,繼而道:“生來的血脈無從選擇,可我們于世上卻可擇良結交,世間尊卑,絕不是唯血脈論,而是看我們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殿下,我……”霜降語塞,癡癡地擡眸望過去。
亓辛卸下後腦的銀簪,拿在手裡把玩道:“你若願意,可随小八、白露他們喚我小九,這還是,你家七爺教我箭術時起的。”
“七爺——還教了您箭術?”霜降的聲音已然有些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