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德帝不明就裡地咂巴着嘴道:“知曉不假,可其主要為染料之用,尋常染坊比比皆是,就連宮中尚服局,亦有時常采買。朕何必放着稀有材料不糾,而耗費物力财力去查它。”
“正是因其平平無奇,才易為人所疏忽,才恰可成為這突破口。攝魂散有時效性,它從制作到投入使用,估摸着,也就是近一月的事。”亓辛說着,原本無辜的圓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父皇莫急,兒臣與靖國公已然在暗中有過走訪,不過父皇有所不知,月國細作能安然藏匿于晟國境内如此之久,必與一處脫不了幹系,就是此次的攝魂散,也估摸着是他們的抛磚引玉之舉,實則為攪亂皇室與朝局,而使得人心惶惶,他們好見縫插針。”
“何處?”晟德帝問。
“什刹地下賭城。”亓辛一闆一眼地道。
“朕知曉此處,隻是其入口詭秘難尋,若大規模派兵圍剿,反而會打草驚蛇,造成兵力的損失,故而才讓其嚣張至今。”晟德帝唇上髭須微動,目光如炬地盯過來,話鋒一轉,“阿辛今兒個提起,可是,想到了對策?”
“父皇,您可曾注意過大理寺少卿,慕容大人?”
“他麼,”晟德帝眼尾溝壑縱橫的紋路又深了幾許,他面色不虞道,“此人慣會狗仗人勢,然則不知其背後為何人,牽一發而動全身,也是暫動他不得。”
“無妨,就且留着他,才可引大魚上鈎。”亓辛迎上他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
“兒臣已得知,慕容大人可于那處來去自如,不過,他靠的什麼,兒臣仍無從知曉。兒臣與靖國公确然人手有限,目前隻知,什刹地下賭城,須得有人引薦,方可入内。此前,父皇除國皇城軍和靖國軍無他人可用,而今不同,您或許可遣影都衛密随慕容大人入賭城探查一番,若成,則皆大歡喜,若不成,影都衛皆為死士,僅聽命于您,您也可保全自身。”
“阿辛所言,朕還須考量一番,你隻需與祈澤,明暗配合,按部就班地追查栌木粉即可。其餘諸事,容後再議。”晟德帝語調極其平緩,然其氣力卻是入木三分。
“兒臣明白。”
亓辛深知,自己父皇這般老謀深算,這種前途未知的死局,必不可能讓自己精心培養的影都衛折在那裡,這樣的緩兵之計,無非就是刺激她和師父先行去冒險罷了。自己如今依舊勢單力薄,若想在晟都站穩腳跟,這位鼎鼎大名的城主,自己遲早要會一會的,與其混進去,不如尋個由頭,找人将自己名正言順地帶進去。
晟德帝斜睨着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問:“對了,湘凝郡主,是霜降救下的吧?”
“父皇知道她?”亓辛内裡已然瞠目結舌了,可表面仍得風平浪靜。
她雖有想過,父皇既敢用師父,必會對其勢力,有過多番調查,可她卻不知,父皇竟連師父身邊的核心人物都知曉,那他那甯北的三大營,尤其是那重艦及重艦蘭桡又瞞得了幾時?
畢竟,伴君如伴虎,自己此前未提在甯北靖國軍中的見聞,就是擔心父皇兔死狗烹,利用完師父揪出月國細作,收拾掉月國後,假戲真做地再除掉他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暗地裡,被影都衛悄悄做掉的朝中官員,也不在少數了,再說了,老國公在西部戰場的犧牲,至今,還是個謎。
許是她愣是将反問句說成了陳述句,晟德帝這才未怎麼生疑,他沉沉地道:
“霜降是五成血餘人吧,素聞月國那赫聯燭心狠手辣,能将祈澤從他手下救出,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你雖僥幸融血丸至九成,可卻不會用其益處,反倒讓血丸之力常常反噬于你,豈不暴殄天物?回去,好好跟她學學,怎麼控制你的血丸之力吧。”
“是,父皇。”亓辛順從地叩謝之後,壓抑着心底翻湧的不适,轉身離去了。
起初,師父假死的國葬祭典上,她血丸之力失控,父皇便是想給亓靈點顔色又要讓其心服口服,便狠戾地杖責了自己。明知自己或是師父落到赫聯燭手上會有什麼下場,可就是為了自己的宏圖計劃,便認為犧牲這一個兩個,也是值得的。而今,卻還要自己和師父義無反顧地替他賣命,可真,是個好君王、好父親啊。
“等等——”
亓辛方行出兩步,就被晟德帝又叫住了,他威嚴沉着的面頰上變換了不知多少種神情,這才躊躇不決地開口:
“阿靈她,自小未養在她母妃身邊,這性子難免驕縱跋扈了些,加之她母妃身份特殊,她又不谙世事,難免,讓奸人鑽了空子。攝魂散的出現還不可公之于衆,你是做長姐的,就,多擔待些吧。此次算他沈雩護衛不力,讓他假死蟄伏,可不是讓他在晟都遊手好閑的!幾日後的祭祖詩會,你作為嫡長公主,還是須得到場的,讓他可長點兒心吧。”
亓辛再也受不住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父皇當初在後花園選擇息事甯人,并不是出于公道,而是多方權衡之下的最佳選擇,即便自己已負血丸之力,于父皇有用,他那天平卻仍不會傾向自己半分。
如若通過偏心亓靈,就可以綁住楚貴妃,平衡晟國和西丹國的關系,他又何樂而不為?
然,他可大錯特錯了,欲憑借女子換得萬朝歸順、家國太平,真是,癡心妄想!
她也好,楚貴妃也好,霜降也好,或許,她們恐是有着相悖的立場,可終究,不都是這權疊湍流中、癡嗔貪念下,枉然犧牲的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