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面女子蓮步輕移,搖曳着藤蘿、石綠交織暈染的裙擺,自紗帳後娉婷而來,在慕容匪面前站定。
慕容匪見又是此狐面女子,便将身子直起來,松抱着拳,賊眉鼠眼地說:
“懇請姑娘通報一聲,屬下——”
霍然間,那狐面女子出手,将他的雙手反铐在背後,以右膝抵在他後脊上,将他的腦門兒重重地砸在了木闆地上。
慕容匪驚得大聲疾呼:“求,求主上饒命,容,容屬下分,分說一二!”
那狐面女子充耳不聞,其修羅一般的聲音随之響起:
“慕容大人,主上已然給過你很多機會,然,你卻賠了夫人又折兵,亓辛沒中藥也便罷了,可她一個未共鳴的被廢掉武功的弱女子,已然與外男被鎖在廂房,這樣唾手可得的事,你卻,仍叫她跑了,還被她将此事鬧大。你可真是,好樣的呢!”
慕容匪腦門兒磕碰出的血液,已然黏濕了睫毛,緻使他眼前一片模糊。這種生死攸關之秋,慕容匪豈敢怠慢,他連忙聲嘶力竭道:
“主上,主上,您不是一直想壯大陣營嗎?屬下,屬下對您還有用處,屬下,屬下查到了禮部尚書文紹的把柄!”
紗帳内的灰影擡手示意,那狐面女子這才停下對慕容匪的蹂躏,狠聲道:“說!”
慕容匪内心震吓,連舌頭都捋不直了,顫聲說:“禮,禮部尚書文紹與,與楚,楚貴妃有,有私情,此事屬下有鐵證,必可咬死文大人讓他聽命于主上,唯主上所用!屬,屬下可否親自将此物呈給主上。”
那狐面女子閃身擋住他顫顫巍巍,幾欲闖入的陣勢,冷言道:“給我即可。”
慕容匪躍躍欲試地向着紗帳裡面瞟,可惜角度太偏,一眼都未瞧着,隻好興怏怏地掏出懷中的《牡丹亭》典藏本雙手奉上說:“有勞姑娘了。”
那狐面女子拿了那冊子遞給紗帳内的人,那人還未翻開,就将這冊子甩了出去,正巧砸中慕容匪的面中。
那狐面女子見狀,快步上來,一把将他的頭冠向後扯去,好似要将他的頭顱扭扯下來:“膽敢戲耍主上,我一定,為你選一個最絢爛的死法。”
慕容匪瞠目欲裂,一個勁兒地哀嚎:“主,主上,您,您别瞧着這是個女兒家的閨閣戲本,其内暗藏玄機,求,求您,求您給屬下一個言明的機會。”
那紗帳内的人再次擡手示意,那狐面女子仍不松手,并義憤填膺地道:“此人慣會巧言令色,一死百了便罷,主上何苦被他诓騙得一遍又一遍。”
話音未落,紗帳内就飛出了一根極細的銀針,那狐面女子側身躲避的同時,終于放開了慕容匪,她知曉這番警醒之意,隻得收了手下攻勢,對着慕容匪不屑道:“主上給你機會,還不快快道來。”
慕容匪連滾帶爬地離開那狐面女子身側,說:
“楚貴妃,是于早年兩國交好之際,嫁過來的。可她當時并不情願,因是君命難違,也隻得出使和親。早年,文大人周遊列國宣講晟禮之時,二人便一見鐘情了,且私定終身了終身。然,楚貴妃本就出身于西丹貴族,家規森嚴,二人見面之機甚少,便也隻得暗中通過在書鋪借閱這本《牡丹亭》互訴衷腸。”
“您翻至《驚夢》篇,便可發覺一旁的行體批注。”慕容匪将那方才掉落在自己身旁的冊子撿起,恭順地雙手置于顱頂之上,那狐面女子二話不說地抽過那冊子,在帳側欠了欠身子,重新将那冊子遞了過去。
慕容匪的聲音随之響起:
“您盡管不認得楚貴妃的字,那您也必然認得文大人的字,文大人的行書冠絕晟都、無人不識,雖行筆時掩飾了一二,可筋骨不倒,神韻猶在。”
慕容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隻覺紗帳内的灰影虛晃了一瞬,好似,發覺了什麼驚世駭俗的秘事一般,心神震蕩。
不過他沒一會兒就否決了自己的雜念,那紗帳内的人,可是這什刹地下賭城的城主诶,坐擁黑白雙道,主業為何,皆不得而知。人家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連自己都不以為奇的事,人家城主大人對此也隻會想着如何才可利益最大化吧。
慕容匪思定,脅肩谄笑地補充道:
“您瞧着這醉扶歸[3]篇中,着重标注了無人見、沉魚落雁、羞花閉月三處,而一旁先是道——木木入定,黃昏故亭。而後有回——青絲萬千,刀口誓否?這木木入定,可不就一個楚字?這絲加刀口,可不就一個紹字?此上下對仗的旁批對白大抵是當初的楚小姐歎念被幽禁的孤寂,以青絲代指情絲,可又不知當初方中明經科狀元,正值春風得意的文紹,是否為了她放棄大好仕途,對抗兩國皇室,因而激得其先行表态。”
那狐面女子顯然是不通詩文,僅僅就着慕容匪的解說雲裡霧裡地發問:“可這文紹官至尚書,且穩居此位多年,可是已然放棄了二人間這段情緣?那這還有何利用價值?”
“姑娘莫急,”此時慕容匪隻覺自己的小命已然是保住了,言辭之間,也便自然了些:
“且看這驚夢二字題旁的這首《钗頭鳳·共輪回》[4],應是近幾個月的筆記,該詞分為上下阙,别瞧着其均為行書,就會是出自一人之手,然則上阙秀婉,下阙神動,應是楚小姐與文紹共同依钗頭鳳這詞牌名填的此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