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一下車,便被一塊巨大的石碑吸引了目光,上面刻了“藥王谷”三字,立在那成片的奇花異草之中。
這塊石碑還是隐山書院立在這的,書院與藥王谷離得實在太近,常有學生誤入藥王谷,被各種毒花毒草所傷。後來便立了塊石碑在此,不是為了指路,而是為了提醒學生那是藥王谷的地界,處處危險,不要過去。
石碑旁隻有一條小道,是唯一的入谷之路。隐山書院修的那些可容兩駕馬車并駕而行的青石路,到這邊停了,陡然變成了一條普通的山間小道。雖然這條路看起來普通,但因兩旁有奇異花草,花草之間又藏了陣法,這條路上殺機遍布,常人寸步難行。
不過今日柳靜水送東西過來,那些陣法便被暫時撤去,方便他進出。兩個随行之人帶上了一箱子東西,四人便一同沿着小路前行。走了許久,漸漸聽到流水之聲,隐約見到一條小溪流橫穿而過。
過了這條小溪,還需逆着水流而上。楚晏與人一起走着,擡頭便能見到山中一些亭台閣樓,想來便是藥王谷中人所居之處。
幾人走得近些,便聽到溪邊一個小亭子裡有琴聲傳來。
楚晏朝那亭子一看,轉頭朝柳靜水道:“有人在那邊。”
柳靜水點頭:“看來可以少走一段了。”
那亭中坐了兩個黑衣男子,其中一個年紀略小些,還是個少年人模樣,是那小師弟陸争。另一位則是藥王次徒,名叫尹溫,字春秋。
他們所彈的曲子,柳靜水聽了片刻便認出來,正是打譜大會今年的定題《鶴鳴九臯》。陸争那日問過他今年打譜大會的定題,此刻應當是在為此準備。柳靜水本以為還得再往裡走走才能見到人,沒想到正好遇上他們在此撫琴,便領着楚晏朝那小亭子走了過去。
琴川雅集既然是在琴川舉行,琴自然會是個重頭戲。每年雅集都在撫琴台舉行打譜大會,與會之人以琴會友,尋覓知音。
所謂“打譜”,就是照着琴譜記載彈出琴曲。照着譜彈琴,誰都會,可這打譜大會,卻不僅僅是彈一首曲子那麼簡單。
琴譜是以減字譜記譜,而非是以工尺譜記譜,所記載的便隻是操缦指法,而并未規定節奏、輕重。然而這些未做規定的東西,卻對一首曲子有着極大的影響,稍一變化,同樣的指法就會變成不同的音,音中之情也會變化。這樣一來,就留給了撫琴者很多餘地。同樣的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彈出來的節奏必定不同,給人的感覺也是獨一無二的了。曲音中流露出的不同感情,也是不同撫琴者心境的體現。
柳靜水站在亭外,不打算上前打擾,靜靜等着他們兩人将這一曲奏完。
那兩人對坐撫琴,彈的是同一首《鶴鳴九臯》,可一人明快,一人清婉。這不同的兩種聲音合在一處,卻也不是太混亂。
铮铮琴音随風飄飛,其中還間了幾聲鶴唳。楚晏往空中一看,竟然真的見到一隻仙鶴朝這邊飛來,不禁歎了一聲。
此聲此景,還當真有點“鶴鳴九臯,聲聞于天”的意思。
待到一曲終了,尹春秋手指輕輕搭在弦上,直直望着陸争,語調平靜地責問道:“這是什麼?”
陸争皺起眉頭,不解地答道:“《鶴鳴九臯》啊!”
尹春秋淡淡道:“這哪裡是鶴,分明是隻在枝頭蹦來蹦去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陸争所奏的《鶴鳴九臯》,實在是歡快,确實不似鶴那般清雅有仙意,尹春秋所說的倒也不錯,簡直一針見血。
“年輕活潑一點的鶴不行?”陸争被他這樣說,哪裡能服氣,一指旁邊那隻方才飛來的仙鶴,“你看看泓峥,多活潑好動,他就不是鶴了?”
那隻叫“泓峥”的鶴,乃是藥王所放養在山間的靈物,跟人待久了便通了些人性,機靈得很。一聽陸争提了自己名字,泓峥便直沖而下,猛地從他旁邊飛過,吓了他一跳。
鶴翼奮力一拍,楚晏隻覺一陣風從身旁疾速穿過,也被驚了一下。柳靜水忙向他道:“這隻鶴比較愛惹事……沒吓着你吧?”
“沒事。”楚晏搖搖頭,倒是覺得新奇有趣,“我以前都沒見過這種鳥。”說完又朝那已經飛走的鶴看去,鶴鳴聲聲,瞬間排雲而上,不見了蹤影。
那邊陸争驚叫一聲,吓得拍拍胸口,連連道“好險”。而後他回頭一看,朝一直站在亭外的柳靜水道:“柳先生,我師兄嫌我這《鶴鳴九臯》彈得不好,你來評評理。”
柳靜水這便看了楚晏一眼,示意一起進去,踏進亭中略一行禮,負手道:“小陸确實躁急了些,倒也明快奔放,氣勢不俗,有抟風扶搖之勢,亦為俊傑。”
他可不是在給陸争面子閉着眼睛瞎誇,陸争的琴音雖不像鶴,卻有一股剛健爽朗。許是他年紀小些,還有些浮躁,這才會有些活潑如鳥雀,若能沉澱些許,必如大鵬展翅。
陸争聽了他誇贊,得意一笑。柳靜水轉而看向尹春秋,思忖片刻,才道:“尹先生琴聲清微淡遠,恬然婉靜……可是否太過孤寂疏離了些?”
尹春秋登時一怔,眼神微動,面上的淡漠卻是更甚。
柳靜水心中輕歎,藥王的三個徒弟,除了陸争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可尹春秋又與大師兄楚南柯不同,楚南柯隻不過是安靜内向些,而尹春秋卻是完完全全的孤僻,便連這琴聲之中,都是無盡的孤寂清冷。
他在心中對尹春秋的琴聲萬分感慨,楚晏卻是對他這一番說辭驚歎不已。怎麼聽個琴還能聽那麼多東西出來,不愧是隐山書院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