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則的呼吸都暫停了一瞬,他靜靜注視辭暮歡的眼,眼裡的痛楚、悲涼、苦澀、自嘲一一湧現
“我知道”他有氣無力道“你厭惡我,恨我,你壓根不想再看見我,這一路也是我執意要跟着來,你早就不想與我同道而行了。”
他唇邊牽起一個苦澀的笑:“你說的沒錯,我确實什麼也不是,沒有靈力,生死不由我,我什麼都沒有,留在你身邊确實隻是礙你的眼。”
說着說着他臉色變得蒼白,掩唇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今日是犯什麼病了?辭暮歡冷眼看着,心口隐隐有些滾燙,燙得她心煩意亂。
隻不過說了他幾句而已,他怎麼變得如此敏感易受傷了?
辭暮歡簡直是火冒三丈,說出的話也是言不由心:“你要走就走,沒有你,我也能到青州!”
甯則擡起眼,湛藍的眼深邃幽藍,盛滿了“受傷”,他似是站不住,踉跄後退一步,扶住身側的欄杆,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
他胸膛起伏很大,聲音卻弱到幾乎聽不見:“當然,沒有我于你而言更好。”
明明錯的人是他,他還用這般眼神,這樣的語氣與她說話!
辭暮歡别過頭,負氣道:“是!”
甯則眼眸一點點變得暗淡,他緩緩閉上眼睛,臉上是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扶着欄杆,晃着身子朝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背影不再挺拔,佝偻的背脊,雙肩無力下垂,好像被這個世界遺棄,落寞又孤獨,任誰看見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他。
辭暮歡在心裡數着拍子
一、二、三、四
……
十
他沒有回頭,很好。
她給他後悔的機會,但他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一别兩寬,再也不見。
辭暮歡也轉身進了靈堂
待甯則終于回頭之時,看見的也隻是辭暮歡毫不留戀的背影
他眸子低下去,身體感到深深的無力,這個結果早知曉,為何還是會覺得難過?
“小辭,再會。”他扶着牆,邁出門檻。
靈堂裡的超度依舊在繼續,哀樂未停
辭暮歡從香桌上取了一炷香,那甯則想走,那便走
沒什麼大不了的
隻是不知為何,她點香的手止不住地顫抖,那香點了許久也未點燃
“小姑娘,這香恐怕是被雨淋濕了。”香師在一旁提醒道
辭暮歡這才注意到香頭确實顔色更深,像是被淋濕一般
“外面不是沒下雨了嗎?”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有些不耐煩
香師道:“送香來的時候北面已經在下了,不多時便會下到這裡來。”
話音剛落,電光雷鳴
滴滴答答地開始下起了雨
辭暮歡看着院外:“真的下雨了。”
香師又點上一炷香遞給她:“上香吧。”
辭暮歡接過來,眼睛卻還是看向外面
陣陣雷聲,忽而起了狂風,雨聲漸漸變得大了起來
香灰落在手背,灼痛感讓她回神,轉身李豆腐靈位拜了拜,将香插進香爐
香師問道:“下這麼大的雨了,我見你那位郎君似乎出門去了,可帶了雨傘?”
辭暮歡聞言,神色瞬時變冷:“我與他不熟!是死是活與我有何幹?”
那香師欲言又止:“這……”明明她的神情就是在擔心他,這是怎麼了,小兩口鬧别扭了?
辭暮歡擰起眉頭:“他隻是一個萍水相逢之人,無關重要。”
香師見多了一個家,長輩去世後,多少夫妻情侶因後事起了沖突,何況他們這般年輕氣盛,想必更容易吵架。
頗為理解,語重心長道:“節哀順變,活着的人更要珍惜才是”
見他不信,辭暮歡也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人心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她此時不想去撼動這座大山,随便吧,反正都不重要了。
隻是下了個雨而已,死不了人,辭暮歡這樣想着。
都說人死後,若是遇着下雨,說明此人福氣深厚,才會雨淋新墳,定出貴人。
李豆腐是一個善良的人,所以就連老天也要送他一程
辭暮歡沒有去找過甯則,也沒有去想過他一個人會去哪裡,她對他的離開表現得很淡然,無所謂,全心在這場後事上。
而這場雨也一直下到了三日後,李豆腐下葬前才停下
落葉歸根,已經到了津州邊界,所以辭暮歡又多花了一些銀兩,請人将李豆腐的棺椁安葬在了津州邊界内,用了一上午的時間才将新墳壘好。
一切事宜打點好之後,辭暮歡遇見了那日的好心醫師
醫師依舊是挂着一個藥包,腳踩爛草鞋,褲腿高高卷起,但還是沾上了不少的泥漿,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
“先生?你這是行醫去了?”辭暮歡笑着問道
醫師見到她也是很意外:“小姑娘,令叔父的事情已經安置妥當了?”
辭暮歡拱手道:“這還要多謝先生那日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