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似來自九天之上,又在心底響起,辭暮歡渾身一震,隻覺得耳目變得極其清明,靈台明淨,神識空靈,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好像與天地融為了一體,又好像是變成了毫不起眼的塵埃,即很強大但又很渺小。
半空中,感知到變化的孤山月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扭頭望去。
隻見白衣女子雙眸微閉,神情淡然,手持一把赤色神鞭,拖曳着長發,立于天地,猶如神明,渾身在散發着神的光芒。
“你?”孤山月愣怔片刻,旋即臉色大變,攜帶着幽火襲去,“天路未開,你不可能成仙!”
竟是境界突破之兆。
任誰都沒有料到,修靈境突破至半神境巅峰隻在幾息之間。
辭暮歡再次睜開眼時,看見俯沖而來的孤山月,隻擡起手指輕輕一點,時間靜止。
而她腳尖輕點,踏空而行亦是如履平地,她經過孤山月的身旁,卻沒有多看他一眼。
孤山月靈脈血液都被靜止,隻能瞪着不甘的眼睛,任由她向命盤之陣注入靈力,看着她引來了神火。
神器驗道是假,但神火降世卻是真。
真正的神火降世,火焰焚盡了妖獸,也焚盡了青州仙台,熊熊烈火卻又鋪成了通往九天之上的火路,似有仙樂響起,如清泉滴石,又如山石崩塌,時而清脆時而激蕩。
辭暮歡赤足踩上神火鋪成的通天路,小飛和彩彩環繞着她飛舞着,似在接引她。
在她的頭頂上方慢慢聚起了雷聲、火聲。
她知道,這是飛升雷劫,度過去便能見到方才那個聲音的主人。
但,她停下了,她回了頭。
烈火焚燒着世人的罪惡、執念、也焚燒着裡面的人。
她投下迷惑的視線。
火海之中,似有同樣的光芒發出。
慢慢的,她唇角浮現一絲淺笑,向那光芒之地伸出了手。
于火海中,走出一青年來,他靈骨微微聳立,好看得不像話,一身染紅了的血衣并不讓人覺得污穢,反而更加神聖,他的眸子是憐憫的、藍得清透的,好像容許污垢、肮髒、罪惡的存在,包容萬象,接受不堪,允許所有的發生并度化。
甯則在生命的盡頭,終于悟透他的道。
不破不立,死而後生。
他走向辭暮歡,用柔和的目光描摹她的眉眼、她的微笑。
“你來了。”
“嗯。”
此時再多的言論都比不上二人坦誠相待的目光,他們望着彼此,許多前塵往事便在會心一笑中随風消散。
不必再提起,不必再追究,不必再放不下,盡在不言中。
雷聲大作,雷劫降下。
辭暮歡和甯則同時飛升成了仙。
而在這方雷劫之後,在西邊的方向,還有一個人,悟了道,成了仙。
“所謂斷情之人,卻因動情而得道,仇時音,這是你想要的嗎?”辭暮歡向着西面,喃喃自語。
靜止的時間開始轉動,卻傳來孤山月不可置信的聲音
“怎麼會是你?”
二人齊齊看去
廢墟中,妩媚多姿的女子手持一根刺魂釘,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孤山月的心髒。
那女子雖挂着淚,但雙眸裡卻無半點情欲,她将刺魂釘又插、入了一分。
“孤山月,天路已開,火神将至,你早晚都得死,不如死我手裡,還能留一個全屍。”
孤山月瞪着雙眼:“婼司!怎麼會是你?”
是誰都可能,可孤山月沒有想到的是婼司會背叛他!
婼司錯開眼不看他:“千年等待,我原以為你即便對我無情,也多少對我會不一樣,直到你為了辭暮歡要殺了我,要将我抛棄,我豈能容你?辜負真心之人,應萬死!”
孤山月錯愣,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油然而生,婼司對他的情意他不是不知曉,也正因此,他習慣了她的追随,她的付出,并認為理所應當,然而當婼司露出陌生的目光時,他開始慌了……
“既已飛升,還留戀人間做何?”
随着這道神聖的聲音出現,通天路上顯現出了神明的身影。
神明一身火紅色铠甲,頭戴一頂神冕,背後是一張神火化成的弓,腳踩一頭玄色毛發的神獸,神獸鼻息裡都是火焰,來人正是仙界的“火神”。
他的面貌算不上和善,甚至威風得過于兇狠嚴厲,令人不敢直視。
“哦?是你這頭孽畜?”火神看見了底下的孤山月。
辭暮歡恭恭敬敬地行禮:“敢問神君,可識得此人?”
火神威嚴指認道:“自然,此乃吾座下神獸——禍鬥是也。”
“孽畜,犯了錯從仙界逃出,毀去這片天地的通天路,還不随我回去領罰!”
話罷,孤山月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黑犬,他匍匐在地,不再掙紮。
火神擡了擡手,一道神力落下,孤山月便成了一團幽火,他的靈魂都困在火焰中。
“此孽畜可吞吐火焰,所到之處可引起火災,是為不祥之兆,在仙界犯了錯,本是關押了起來,可是他卻趁着吾路過此間世界時逃了出去,天路關閉後吾更是無法來此收服他。”
火神解釋着便要受了孤山月的靈魂,然而一條青色長蛇卻頂着神力的威壓,死死咬住那枚魂元,遁地而逃。
最後關頭,婼司還是心軟了,她無法看着他就這樣重回牢籠。
火神拉起神火做的弓,發出“噌”的一箭射了過去。
“罷了,既然中了吾一箭便是回天乏術了,因果未完便先讓你留于此地,若再犯,定不輕饒!”
旋即他看向辭暮歡二人:“天帝命我來接引,随我走吧。”
但沒有人動
火神不悅地凝視
辭暮歡再次應了一禮:“懇請神君轉告仙界,我願守在此方世界,不入仙庭。”
火神的眸子漸漸有些不悅:“汝可想好?”
辭暮歡不卑不亢,語氣堅定:“是,我天性散漫,留戀人間,願永遠守護這片天地。”
火神沉沉道:“散仙可是不受香火供奉,諸多好處亦無法享受,但是若你執意不肯入仙庭,那自然依你。”
辭暮歡低頭道:“我知道,多謝神君提醒。”
“罷了,你且去吧。”火神又看向甯則
甯則在他問之前,率先行禮道:“神君見諒,我此生之志不在成仙,我亦願留在此地守護。”
“你……”火神欲言又止,最終卻隻是歎了氣,轉身便走了。
辭暮歡自己的選擇是不入仙界,但她沒想到一生追求仙道的甯則居然也會留下來。
一時之間,她看着甯則有些不知說什麼好。
甯則卻向她淡然笑道:“我是死過之人,這世間什麼于我重要我很清楚,你不必再勸我。”他隻想陪在她身側,不離不棄。
辭暮歡隻能将勸他的話咽下,飛身下了通天路。
火神回到仙界後
衆仙家看着他身後空無一人,追問道:“人呢?”
火神噴着火氣:“哼,哪裡來回哪裡去了。”
“什麼!你沒将新人帶來仙庭?”
“你有本事,強行将人帶上來啊!”
“我?那方小世界我哪有那等能力介入其中,若他們不來,那豈不是無法控制那方世界了?”
每一方小世界裡飛升之人入了仙界便會成為那方世界最強大的神明,而仙庭隻要控制住飛升之人便能控制那方世界,否則小世界便于仙庭脫了關系,無法通行往來,亦無法掌控規則變化,生死輪回,四季演變。
“不是還有一位嗎?”
“真晦氣!今天被一個小仙拒絕了!”歸來的神君手持一把威風凜凜的鐵劍。
衆仙一看便知,這位也沒有将人帶來。
于是面面相觑,悻悻散開。
“诶?火神……怎麼都走了?”
火神拂袖怒道:“早知你也被拒,我便将人強行帶來了。”
“火神……你這……也不行啊!”
仙界此次可是鬧了一個笑話,二十州小世界依舊不歸屬仙界,仍然是自然而生,自然運轉,一切如常。
二十州一日之間出了三位得道高人,他們皆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他們歸還了二十五州本來的面貌,重換新生。
一位是那神瓷命格之人辭暮歡,那個被世人咒罵,被世人追殺的妖女,得了道成了仙,讓瓷人一族重新見了天日。
一位是曾經的無念天師,他曾失敗過,堕落過,但終究在生死間悟出了自己的道,“人非草木,愛恨憎惡皆有執,亦會生執,成道者若放不下執便不放,一切由心,由自然之道。”
另一位則是西州第一女修——仇時音,修的忘情之道,斬斷情緣,在愛人死後卻悟出了“有情有愛,亦為道。”
道,并非隻有一個标準答案,它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一成不變。
不同的人,會有屬于他自己的道,或許與衆不同,但是根本皆是“尋我”,我即是無數塵埃的一粒,我即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