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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扶額之間,眉心閃過一幅塵封已久的畫面。
那天,葉無歆特意出國去尋找父親,談話的内容連我都無從得知。
我沒有太過在意,想着反正也連軸轉忙了好幾天,索性借此空檔出去走走。
走到當地一處風景怡人的林邊河畔,一邊感歎午後清靜,一邊坐在公園椅上閉目養神。
頭頂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睜眼看去,是兩隻小松鼠直接從右往左躍過我跳開了。
目光跟随過去,一位看上去不超過四十歲的女士抱着一袋去殼堅果,身着很樸素的禅風服飾,就那樣很随意的盤腿坐在草地上。
女人剛坐下,便有兩隻小松鼠抱着尋覓到的食物圍上去。過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流浪貓也悠哉哉走了過去。
這些小動物好似不怕生一般,主動鑽到女人懷裡。女人一隻手和它們玩,另一隻手時不時拿堅果放進嘴裡。小動物對放在地上的堅果袋子視若無睹,兩隻松鼠啃着自己帶來的食物,小貓自顧自在地上打滾嬉戲。
這幅場景有一種奇怪的和睦之象。
我走到離她不遠處的草坪上坐下,望着這三隻看上去就不缺營養的小動物問:“它們是您養的嗎?”
一隻小松鼠似乎能聽懂我說的話,蹦到我腿上轉圈。
“當然不是了,我今天可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女人朗聲笑笑,把地上的那袋堅果遞過來,我擡手表示婉拒。
“我倒是來過幾次,感覺它們挺怕生的,從不肯主動靠近人。”
“哈哈,它們可機靈着呢,你若不想真心把它們當成朋友,它們又怎會主動靠近?”
“看來還是您跟它們更有緣些。您剛才隻是走到這邊坐下,它們就把您當朋友了。”
女人笑笑沒有說話。
“既是朋友,為何不分些堅果給它們?”
女人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将堅果放于我的身側,起身信步離去。
“沒有那麼多生物需要被可憐、被施舍,對于自然界的大部分生物而言,你的給予未必是好事。一念起,十方變。念起之時,切記三思。莫使一念之生,亂了十方風雲。這位小公子,堅果就當做見面禮吧。”
待她身影消失,三隻小動物也頓感無趣般散開了。
我抱着那袋堅果回去,父親奇怪地說不知道我還喜歡吃這個。我确認堅果沒有問題之後遞給他們。父親笑拿了幾顆,葉無歆拿過袋子看了一圈,說沒有胃口,塞還給我了。
自此之後,我再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但卻時常記起她說過的話。
她離開時的發梢猶如被海風吹起,又似暗礁的浪花。她離去的方向是喧嚣的市中心,無論怎麼看都與那個電影毫無關系,可我偏偏就是把它們聯系起來了。
葉無歆懼怕學校,就如同《海上鋼琴師*》的1900懼怕陸地。他們對于學校和陸地的恐懼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父親說那是一種失控狀态下的無助感。工業化的城鎮超出了1900的感知範圍,被他列為禁地,而滿是眼線的學校使葉無歆感到無助,叫她望而卻步。
無回應,指的不隻是言語間的交流,更是與場景的連接。感知範圍也與安全感有關,沒有生物會愚蠢到主動離開家園,前往未知的場地,或是被判定為危險的領域。邁出第一步如此艱難,打破固有觀念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由此可見,孩童時代的認知會對未來造成多麼龐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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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想什麼呢?”巫洛子見我走神,喚了我一聲。
“沒事。”
“無歆五天前跑到我那裡去,在書房坐了一個下午。”
“你那裡總有不少我們買不到的原文書,她過去很正常。”
“可是她在看科爾伯格的書。”巫洛子說着說着,開始有些生氣,“我也很喜歡這位傑出人才,但在這種時候思考道德問題完全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勞倫斯·科爾伯格是道德發展心理學的領軍人物,他的人生經曆和理論都十分精彩,但現在來看這個不合适。在不知道誰是眼線的情況下,我們不可能貿貿然相信他人,去尋找任何機關的幫助,那個問題隻能她自己回答。無論怎樣選擇,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會遭到批判。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沒有第三條路可供她選擇。思辨之下,隻剩眼睜睜觀其發展而已。
“讓她看吧,葉無歆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我從外衣口袋裡拿出一個盤發軟夾,“這是你的嗎?”
巫洛子隻瞟了眼就說:“不是,應該是小白菜的。”
“等她出來我給她……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不是什麼難回答的問題,我隻是想問……”
“讓我猜猜看。”她明顯有些煩躁,但事态越是麻煩,他就越喜歡不依不饒地說話。“你剛才拿出了個發夾,現在該不會是想問我們為什麼總愛盤頭發吧?”
“對。”
“哎,你真沒意思,這種事情想想也應該知道啊。不如你也猜猜看?”
“方便打鬥。”
“對嘛。我們身陷危機之中,自然少不了打架呀,被人抓住頭發就不好玩了。短發也有頭發亂飛遮擋視線的風險,隻有這個類型的發夾摔地上不硌人,也不容易掉,還比發繩綁的好看……反正,你這種從文的公子哥是不會懂的。”
“宋言言被轉移到你那裡了。”
“我還說你怎麼可能提那麼無聊的問題,原來在這兒等我呢。對啊,自從她那天被救上來之後,整個人都帶着戾氣,但也更加堅信無歆是她唯一的親人。倒是這樣也好,宋家那麼大的家業,光靠之前那個宋言言怎麼可能守得住?”
“這種信任,真的好嗎?”
“好不好都與我們無關。這又不是她的手段,隻不過順勢而為罷了。”
巫洛子漸漸收起玩笑的神情,認真措辭了一番,最後冒出這麼一句:“你覺得,葉永恒夫婦愛她嗎?”
這個問題不是沒有答案,而是沒法回答。我有的是法子分析他們的心理,但是結果都是……
“他們愛她愛得要死。”
“什麼?”
“這就是老師們分析出來的答案。”
巫洛子氣得捶牆,沒忍住罵了句:“父母和孩子做到這個份兒上的,我也是第一次見。”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隻好轉移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