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
孟聞的背上全是淤青。
他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麼?為什麼身上有這麼多傷?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去廠裡做活了嗎?是在廠裡被人欺負了嗎?
不可能,他這麼厲害肯定不會吃虧的。那孟聞背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被人打了?還是做的工作是很危險的事情,以至于帶着一身的傷回來。
他早在門口抱他的時候就聞到了膏藥的味道,那味道雖然似有若無,但他還是聞到了。
哥哥身上的傷嚴重嗎……
背上的那些傷能夠照顧到嗎?
祁觀槿隻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人強行用燒紅的鐵簽插進去,整個人疼痛難忍,焦躁不安。
哥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他将倒在地上的闆凳扶了起來,坐在小書桌邊翻開作業,拿着筆在演算紙上不停的寫寫畫畫。
他不能讓孟聞知道自己看見了他的傷,他得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
筆在演算紙上飛快的滑動着,沒一會上面的式子就已經寫滿了。
孟聞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名場面。
祁觀槿坐在書桌前不停的計算着,眼圈紅紅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眼神中帶着委屈,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他将毛巾搭在自己的肩上走過去,帶着一身水汽,低頭瞧了一會。
“很難嗎?别太心急了,今天做不出來的題就放到明天,大晚上的還在算東西,大腦沒有休息。”
他看了一眼攤在桌上的書,高二物理全解。
孟聞罕見的沉默了一會,這才高一怎麼就開始自學高二的物理了?
“小槿,你要不先從簡單的看着來,高二的物理下學期有老師帶着學,你不用太着急了。”
祁觀槿沒有開口,手上的演算紙已經用完一張了,他隻覺得心裡堵得慌,感覺像是咽下了一個超級幹硬的大饅頭,在胸口處不上不下的,堵得心口澀澀的。
孟聞擔心他對學習太有壓力,對自己要求太過嚴苛,可也沒有必要一下子幹到高二的力學物理題啊?
祁觀槿的聲音悶悶的,“沒事,我就喜歡做難的,那些書我都看完了,沒什麼意思。”
他低着頭沒敢讓孟聞看見自己此時的表情,害怕自己一擡頭看見孟聞就會忍不住露餡兒,隻能埋着頭推算這道物理題。
孟聞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祁觀槿在讀書這上面會這麼的……有天賦。
見他算的認真,他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坐在一旁用幹毛巾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想着等會去沖一個紅糖雞蛋給祁觀槿補補,用腦過度也傷身體。
他也随手拿起一本數學書看起來。
孟聞沒有讀完高中,就被孟偉強制退學回家做活了,每次做活經過村裡的那位教書老先生的屋子,見老人可憐也會幫忙做些活。
時間久了,他和老先生也熟悉起來,他送了自己一套高中的課本,并囑托自己一定要好好讀書考出大山。
但那時候的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進過學校了,那套書他還是收下來,閑暇的時候拿出來翻翻,一直到那套書都被他翻出了毛邊兒也沒舍得扔掉。
那套書估計早就被扔了吧。
看着書上熟悉的公式,孟聞隻覺得恍如隔世。
那些流着血與罪的汗水仿佛被人摁下了暫停鍵,磁帶慢慢倒帶,将不堪的過往消除殆盡,重新摁下開始去記錄當下的日子。
不知怎麼的,孟聞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最近實在是太累了,接連打了三場拳賽。
拳場的人都以為他想錢想瘋了,這麼拼下去的結果隻有一個,要麼死在八角籠裡,要麼一身的病痛,舊傷不斷。
這些後果他都不在乎。
白日裡在拳場上緊繃着的那根弦終于在祁觀槿身邊慢慢松懈了下來,鼻尖傳來一點若有若無的皂香味,這味道令他後背酸痛的肌肉得到片刻放松。
眼皮逐漸開始發重起來,直至一陣輕輕的呼吸聲從毛巾下傳了出來。
祁觀槿知道他睡着了,驗算的速度變得慢了些,最終停留在一個數字上。
他握着筆看着演算紙上的答案,最終用鉛筆在數字1024上劃上一個圈,力道很大,筆尖刺透演算紙張,留下一個洞。
祁觀槿悄悄的站起身,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眼睛盯着孟聞絲毫不肯移開,慢慢的向旁邊的人靠近。
暖色的燈光打在孟聞半幹的頭發上,像是落日灑在河面上的點點碎光,流水淺淺,餘光閃爍。
孟聞的發質很好,很黑,洗完澡半幹的樣子像一條閃着幽光的黑色緞帶,絲滑光澤,發梢處還有一滴水,似落不落,堪堪在發尖凝結成一顆圓潤的水珠。
蓋在臉上的毛巾早就因為随着他的呼吸聲逐漸滑落到了身下,孟聞許是因為燈光的緣故,眉心有些蹙緊。
房間裡的燈光太過晃眼了嗎?
祁觀槿将手掌放在他的眼皮上,替他擋住了燈光,兩人挨得很近,祁觀槿同樣也聞到了孟聞身上的味道。
他用了香波,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自己并不覺得難聞,甚至覺得用在孟聞身上很合适。
睡着了的孟聞少了一些攻擊性,五官也變得柔和不少,沒了往日裡的力氣,眉毛濃密,五官分布有緻,鼻梁也挺拔有型,唇峰是那種利落有型的線條。
祁觀槿發現孟聞來江城白了不少,他本來就不黑,隻是日日在村子裡做活,被曬黑的。
哥哥其實長得蠻好看的,這樣的樣貌在村裡也是數一數二的,要是再過幾年說不定十裡八村的未婚姑娘都會讨人去說媒。
不得不說有時候長得好看也算是一項隐形資本。
祁觀槿在心裡嘀咕,但沒我好看。
他的目光逡巡到一處時停了下來,孟聞洗完澡隻穿了一見黑色棉毛衫,領口開得有些大,從祁觀槿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後肩。
後肩的一處有膏藥留下來的膠痕,乳白色的膠體沾在皮膚上很難搓幹淨,是一塊有些發紫的淤青,像是被人打出來的。
這個傷痕隻能是被人一拳頭打在肩上才能留下,不可能是在廠裡搬重物導緻的。
他雖然沒有做過活,但這些痕迹還是能夠分辨出來。
那塊淤青在燈下顯得尤其刺眼,令祁觀槿不得不注意。
鎖骨凹陷處是一道暗色的陰影,頸窩深陷,鎖骨突出,随着鎖骨的走向逐漸伸進衣服裡不被人看見。
祁觀槿不知道他身上還有哪些是自己看不見的,自己看到的傷都那麼驚險,背上和手臂上的哪些傷是不是更加的駭人?
祁觀槿沒敢出聲,但眼圈卻紅了起來。
他連忙退後,但一滴淚還是落在了孟聞的眉心。
孟聞眉心一皺。
祁觀槿連忙轉身,捏住筆,看着演算紙上的列式。
孟聞沒睡多久,隻是淺淺的眯了一會兒,睜眼從椅子上坐起身,看到祁觀槿還在算題。
臉上有一滴水珠随着他的動作劃過鼻梁,他用手擦拭掉,坐直了身體。
“小槿餓不餓?我去外邊廚房給你弄碗紅糖雞蛋吃。”
“唔……好。”祁觀槿低頭算着題。
怎麼聲音變了些,是太熱了嗎?屋内的風扇還開着,不會吹感冒了吧?
他加緊腳步,走到屋外的走廊,用開水沖了一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