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位峰主的态度,素婉還是有些驚訝的:其實她能留在這裡,從“外人”變成“自己人”,也就夠了。
至少葵陽山安全,而她也不會因學過葵陽山法術就被殺人滅口。
但峰主竟然非但收她為徒,還要幫她報仇。
甚至還給她撥了個小院居住,又遣了剛入門不久的幾個小女修來為她打點雜務。
素婉實在不是個講究的人,也沒有那麼多雜務需要麻煩小姑娘,但是峰主這麼做,至少該是“重視”她的。
這“重視”因何而來?
她自己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可來服侍她的小女修心直嘴快。
素婉就想套套話,她說:“我總該知曉自己師尊的姓氏罷。”
小女修就很以為然地點頭,把自己知曉的事情,全同太師祖這位新收的徒兒說了。
——峰主原本姓錦,投入葵陽門前,是凝霜海的千金呢。
素婉:“那确實是威名赫赫的大宗派呀。”
——峰主有個孿生姐姐,繼承了凝霜海門主之位。這位姐姐有一兒一女,兒郎與仙龜島林家大娘子結了親!
素婉:“仙龜島的養生之法很是出衆,這婚事也很說得過。”
——隻可惜,女兒嫁了百草潭老齊門主,非但沒修得仙果,反而不幸仙逝。
素婉:“的确是有些苦命了——唉等等你說什麼?”
她實在很難描述那一刻的心情:得知錦峰主是原身姨祖母時,她大約是隻想嘶叫的。
蘭章啊,她除了一個威名赫赫的姨祖母,甚至還有一個手掌宗門的親舅舅!
原身的親眷明明都還在修仙界有頭有臉地活着,她為什麼活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呢?
她原本隻知曉原身母親的家族很有地位。
但很有地位——竟然是這種程度的很有地位嗎?
素婉單是想想就要跌腳,如果是她,如果是她!
她會飛奔去找舅舅舅母,把親媽的死法說給他們聽。誠然,舅舅舅母也未必就是好人,但驅虎吞狼又有什麼不行呢?
總該先讓齊忌死無全屍魂飛魄散啊。
她就是在舅父舅母手下做個懸絲傀儡宗主,也好過在龍螢村做個貨真價實的寡婦啊。
……總不能真是因為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太丢人,沒臉見親人?
素婉也隻好搖着頭苦笑一下,算了,她就當蘭章的那些個母家親戚都是壞人罷:若原主是因為忌憚他們而不肯求援,這還算是合理些,若隻為了顔面而不肯求援……
那不是好事,但原身也可以是比她更有自尊的——尤其是在親人面前。
不過如今再說這些,倒也沒有意思了:她接了蘭章的身體,又見了蘭章的姨祖母,一切都已經和前世不一樣了。
而姨祖母必然比舅舅有用。
這可是一位半路投入葵陽山,既沒有姻親關系,也沒有門主血脈,憑自己做成葵陽山三峰主之一的姨祖母。
放在整個兒葵陽山,她的位次也隻比門主低。
她甚至還能自己做主,開門收徒!她門下人才濟濟,既有本領紮實的,也有嘴巴抹蜜的,甚至連倒賣天材地寶的稀有人才,也有那麼二、三個呢。
無論怎麼說,姨祖母都是一個很成功的标杆:她的本事,她的作派,她的野心……
素婉不語,隻是默默跟着學,竟總是忍不住回憶起她剛剛開始修仙的日子:那會兒她還太小,該死的國師雖是早就把她當作了今後的玩物,到底還沒有下手,假仁假義地還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換她将他真當做個仙人一般的師尊崇敬——呸,如今想想也惡心!
姨祖母多好啊,她永遠不用懷疑姨祖母教她本事的動機:最多是想把她養成一把聽話的刀,絕不會想把她當作什麼爐什麼鼎什麼掌中嬌。
哪怕姨祖母教她修煉和咒法時總是沉着臉,既不笑,也不誇,和教果兒時的和顔悅色全然兩個樣,素婉也覺得安心。
畢竟她還替自己哄走了重傷初愈的崔鷹揚呢,免去了很多麻煩!
崔鷹揚本是堅信蘭章就在這裡的,醒來後一哭二鬧地演足了癡情郎君的模樣。
然而錦峰主已經用自己的修為遮蔽了蘭章的氣息,他便隻能口中說說“她必還在這裡”而找不到一點證據,隻能哀哀懇求衆人可憐他們夫妻分離多年——至少讓他和愛妻說一句話罷!
這麼一條鐵铮铮的漢子,虎目含淚,欲落時卻又忍住,嘶啞的聲音幾乎要滴血。
确實是能讓一些小女修動了恻隐之心,私下來念叨:“這個人的确是很可憐的,唉,他隻是想看看他的妻子啊。”
“但是他的妻子不承認是他的妻子啊。”
“倒也沒錯,我們修行的人,在意什麼夫妻緣分,不也太好笑了麼?難道今後做了神仙,也日日念着那個骨肉成灰的凡人?”
“哼,若不是那女修把自己的修為給了他,他也不過是個農夫罷了——難道不該感恩?”
說話的人有些内幕消息,但不多,恰好就是錦峰主安排幾個身邊人各自透出的幾句,在她這裡拼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足以讓姊妹們一擁而上,叽叽喳喳地探問究竟,問完了就一個個換了不屑的神情。
“原來是靠女修士才得了修為,怪不得如今還想找回她來。”
“拿了人家的修為,還不肯給人家報仇,反倒去做軍謀前程!”
“真不是個好東西!”
崔鷹揚并不曉得自己已經不是個好東西了,他是真心想見蘭章的!可是這裡的人個個都說她走了。
她能走到哪裡去呢,就算他的傷更重,醒得更晚,可他探問時日,也曉得此刻離他醒來不過五日功夫。
他早就摸清了蘭章一日的腳程,如今她還帶了傷,一日能走的路程隻會更短,絕沒有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