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煙水便把素婉要的食材置備齊全回來了,還順便捎來消息:“聽聞朝廷要開一條從隴州入蜀的大路哩,街上人人都這樣說,還說官府在征召役夫啦。”
素婉心思一動:“從隴州入蜀的大路?修這路做什麼?”
“為了往蜀中運寶貨罷,”煙水想了想,還真就要答這個問題了,“沒了長安,蜀中便隻能和南邊兒通行,和西邊北邊往來,是再難走成的了。”
素婉便笑了,道:“難為你竟知曉這些!”
煙水臉上一紅,道:“哪裡是奴婢自己知曉,實是路上遇得人說,奴婢也就聽了幾句。”
素婉問:“是甚麼人在說?”
“一個年少的郎君,瞧着是飽讀詩書的樣子,但應當也不是官身。”
“你如何瞧出來是不是官身?”
“若做了官的人,多少有些驕矜氣罷,”煙水道,“那年少郎君瞧着隻是個書生罷了,不過他衣衫打扮,該是出身富貴。”
素婉問:“如何富貴?”
“他腰間挂了一塊好玉,衣衫雖不是用極好的料子做的,卻是新的。”
“那便是,沒有功名的富人家兒郎?”
“多半是了,”煙水道,“約莫是經商的罷,奴婢瞧着他模樣實在是好,竟賽過許多好女子呢!”
素婉便笑了笑 ,倒沒把人家的相貌放在心上。
别說男人的面貌賽過好女子,便是好女子喬裝打扮成男人抛頭露面,也沒什麼奇怪的。
原身的記憶中,天軍中便有女扮男裝從戎後又恢複了女兒身的将軍,那還是朝廷表彰過的呢。
扮男子從軍,可比扮男子做書生難多了。
便是要她去做,她怕是也做不得——從軍卒做起,便要和男子們同居共處,飲食也便罷了,起居也要一道,那才真是難。前世在胡人那裡,女軍士們往往三二人結成一帳,數帳人每逢紮營便住在一起,彼此照應。可中原女兒假作男子參軍,哪兒有其他姊妹能和她同居呢?
與原身記憶裡那位形象模糊的“趙将軍”相比,無論是做個在街上大聲喧嘩的書生,還是如她這樣自己守着爐竈煮紅豆,都輕易太多了。
是的,煮紅豆。
素婉要帶着親手做的糕餅去見姑祖母。
她親自将加了幾味香料煮到酥軟的紅豆碾成沙,濾過兩番,加了一點兒醍醐與許多糖蜜,再裹入糯米粉皮子裡,壓出花形上鍋蒸——若按素婉見過的糕點來比,這“紅玉糕”簡直粗陋,但按隴州城裡外頭賣的點心來比,就也還很能說得過去了。
拿着這樣的點心去姑祖母那裡拜訪,是一點兒便利又合宜的小小心意。
要說這位姑祖母的身份,比柳父尚且不及:柳父不過是支系中的支系,她卻是支系之支系之庶女,嫁了一個軍官做妻子,本已然是世家女中不大拿得出手的婚事,偏偏夫婿也是個不會鑽營的死腦筋,一把年紀了,隻淪落到隴州做個參軍。
柳曦宜還能憑着自家姓氏去王府裡攀個王妃親戚,這位姑祖母卻是哪怕報出自己的姓名,王妃都不曉得她是誰!
可是,在素婉随着母親第一次見到這老太太時,她極是平和。
既沒有因從前得意的親戚落魄,而顯出居高臨下的傲慢來,也不曾因母親介紹宜娘得了皇旨,今後要做太子良娣,便顯出巴結的意思來。
她隻是說,孩子們自長安而來,一路颠簸辛苦,且先住些日子,瞧瞧東邊情勢如何罷。
說着還叫她的孫媳去柳家人寓居的小院:“你去瞧瞧,那裡外可都還周全,再叫咱們家的下人帶着他們家中的使喚人,在城裡走一走,認認路。”
她在家中顯然是很有聲威的,表嫂立時答應下來,形貌很是恭謹。
素婉便存了心和表嫂攀談幾句——表嫂是出身隴州本地的馬姓女子,娘家也算得上有名望的百年舊家,待人接物自然妥帖,然而落在素婉的眼中,她到底還嫩了些。
隻聊了一會兒,素婉便瞧出,馬表嫂很怕姑祖母,但這種怕裡,并無半點兒怨恨。
反倒是敬畏更多些。
一個婦人能把家中打理得一切清朗,那自然是本事,可叫見過世面的兒婦孫媳打心眼裡佩服,便又是更厲害的本事了。
這樣的一個姑祖母,總比她那隻曉得哭的嬌弱親娘扛得事。更況,論及宗法,她可是如今隴州柳家人中輩分最高的一個,便是外嫁女,對娘家的子侄也大有指指戳戳的權力。
素婉帶着茶點去見她時,她也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笑呵呵道:“宜娘來瞧我這老婆子,我很歡喜。隻是我們早先不知你來,竟是連好茶水也沒有一口,實在是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