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藏匿在柱子後頭,一動不動。她知道自己現下應該是躲起來才最安全,可是……可是難得能聽見匪賊說話,若錯過了這個機會,下次更不知何時才能得到線索了。
她用出了所有的勇氣,留在這裡聽他們說話。
還好他們兩個人嘴碎!他們說那“瘸豹子”不是個好東西,分明約好了一起來劫隴州城,卻有意騙他們部落的“勇士”們晚來一個時辰。
分明就是想趁着他們入城前,由自己人先将油水最足的地方搶掠一空,待隴州城的官兵來了,再叫他們這些“勇士”來替他抵擋!
多麼狡詐的中原人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手下那些廢物,連搶劫都搶不明白!
西市的駿馬,他們搶不到,連這邊的大宅子,他們都進不去!
“瘸豹子”便是有千般算計,也算不到自己的手下這樣沒用罷,這隴州城裡最豐肥的羊,到底輪到“勇士”們來吃。
說到這裡,二人口氣很是驕傲,然而驕傲之外,卻也納悶那“瘸豹子”哪裡來的膽量。
誰不知曉隴州城裡有金銀珠寶,有美酒佳麗?可是就連他們這樣英勇無畏的戰士,也不敢來攻打這樣的大城呀。
“瘸豹子”怎麼有勇氣的呢?他是不是識得城裡的大人物?若不是如此,他怎麼有把握相信隴州城會被他們攪得大亂,而不是輕易就把他那些個沒殺過幾個人的弱小部下誅殺當場呢?
素婉聽到這裡,也便明白了。所謂“瘸豹子”,多半就是左近的山匪,因不知從什麼地方打聽到有一支“賊兵”四處為禍的消息,便有了勇氣來冒一冒名,發一把财。
但他居然還有些心思,知曉僅憑借自己的人,多半不是隴州城内官軍的對手,于是聯系了胡人,要他們派出兵士助陣。
就算是有了這麼多籌劃,他也還嫌不足,甚至給這些胡人軍士也準備了衣物,給他們換了裝,帶他們進城,這才打了隴州城裡的官兵百姓一個措手不及。
要說這些人的實力,恐怕還真不如隴州城裡的官兵,然而城裡燒成一片,不知多少人的“叛兵”到處奔走作亂,倉促之間,官兵控制不住局面倒也情有可原。
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久到來搶掠的賊人都挖出一個坑要埋寶藏了,隴州城裡的兵将還沒有出現,這就有些過分了。
要麼是他們弱到打不過這些烏合之衆,要麼是他們因為某些見不得人的原因,根本就不打算出來管事。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糟糕之極的消息。
那兩個胡人将一大包沉重的東西丢進那個大坑裡,又把坑填平,口中道:“也差不多該走了,再晚了,莫叫那瘸豹子自己偷偷跑了,卻把爺爺們丢在這隴州城裡!”
素婉聽在耳中,立時便悄悄縮回了屋子裡。原身這會兒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女,身子單薄,她便是努力多吃多動,也還是細細的一條兒,隻要往屋宇的陰影裡一躲,再沒有誰能注意到她。
他們就這麼從她面前大搖大擺走過去——她看到他們雖然穿着城裡百姓的衣裳,但腰中還依胡人的習俗系着幾個頭顱。
那些頭顱還在往下滴血,她屏住呼吸,想着或許自己不該去看,但……
但其中那個不能瞑目的頭顱,正正與她的目光相對。
素婉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坊長的頭。
她的身體輕輕顫抖起來,或許是恐懼,或許是憤怒,可她的眼光無法挪開。
與那雙已經幹枯的眼睛對視時,她便想起不久之前,坊長站在那裡盯着坊丁鎖門的情形。
他明明也很怕,但他沒有丢下大夥兒逃走。或許他不敢,或許他不舍,可是直到這兩個該死的東西砍下他的頭——他都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原身在這個世界裡,她見多了遇到危險就逃走的人,聽說有危險就逃走的人,聽說有危險後非但自己要逃,還要陷害别人頂災的人。
那些狗東西都活着!
而這個坊長,便是本事有限,可也是難得的好人了。
他不應該死後還要受辱!
隻那一霎,素婉便下定了某種危險的決心:在那兩個胡人無知無覺地路過她後,她輕輕地抽出了兩支羽箭,将其中一支搭在了弦上。
然後飛速地張弓,松手,弓弦松弛的聲音和箭矢破空的聲音幾乎重疊——從小射狐兔的胡人,自然能聽清這樣的聲音,也知曉這樣的聲音意味着怎樣的危險。
但晚了,素婉離他們不過十餘步遠,這支箭從離弦到穿過其中一人的胸膛,隻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他的夥伴甚至還沒來得及将頭轉過來。
而第二支箭,也在第一人倒地的聲響中脫弦。
前世阿檀無數次的指教,養出了素婉這一手換了身體也依舊精準迅疾的箭術。
那兩個胡人雖然自稱“勇士”,卻也不過是一個小部落裡尋常的成年男人,勉強算得兵士,如何能應對草原上最好的戰士親手調|教的徒弟發起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