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娘對她們的拉扯與試探,她可全部看在眼中。若說她沒有什麼目的,季璋絕不會相信。
“娘子洞察力真是一絕。”
幺娘沒想到她如此敏銳,被戳穿後索性坦白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瞞着您了。聽聞近日會有官員前來,瞧見娘子周身氣度不凡,話裡話外皆在打探陽羨情況,奴家這才心生猜測。”
之前蘇轼帶着她們從杭州去往密州也是在年底,故而季璋對這番話并無異議。
眼下還得從她口中套消息,季璋并未追究她為何如此在意官員一事,反回頭回答了她最初的問題:“我們皆姓王,我夫家也姓王。我等姊妹就是來陽羨讨生活的普通人家。”
王姓,自古以來的大姓,身邊随處可見,可比季姓更好隐于市集。
季璋繼續道:“隻不過我也是開腳店的,所謂的‘周身不凡’想來隻是幺娘嗅到的同行味道罷。”
“原是如此。”幺娘内心早已有了偏倚,眼下有了明确的答案自然選擇了相信。
王姓,并不是那大官的姓。
季璋看着坐在自己與蘇迨左手邊的二寶與朝雲,道:“這是我家的兩位妹妹,性子有些腼腆。”一句帶過,變相解釋了方才朝雲的意外。
幺娘點頭示好道:“見過二位王娘子。那這二位···”
“這兩位是家中的女使,也姓王。”瞧着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月牙和阿生,真實年齡接近四十的季璋實在是沒辦法喊二人姐姐。
季璋将蘇迨略過,幺娘自知理虧也不敢再開口追問,欠身道歉道:“諸位王娘子,是奴家冒犯了。”
八仙桌還餘兩空位,季璋拉着幺娘坐在自己身邊,趁機抛出橄榄枝,“幺娘若是覺得冒犯,那便告訴我等陽羨的情況罷,讓我等姊妹也好有個分寸,以免亂了陣腳。”
幺娘毫不藏私,直道:“與之前同娘子講的一樣,陽羨最為發達的便是絲織業。娘子千裡迢迢決定來此,想來也是因此。不過娘子若是想在此方面分羹一杯,怕是包子打狗一去無回了。”
“此話何解?還請幺娘直言。”季璋并未糾正其,反而蹙眉問道,仿佛她真是來絲織業搶飯的。
“陽羨毗鄰太湖,水田密布。但散戶稀少,大部分田地皆在蔣、邵二家手中,農戶種桑養蠶也皆是為其做工。有原料這命脈在手,這與其相應的布莊、衣鋪自然也被其牢牢掌控在手中,旁人讨不了一點。”
季璋思索道:“這樣看來,怕是其他行業之後也有兩家的身影罷。”
“果真是做我們這一行的!”
幺娘眼中閃過一抹贊許,聲量蓦然降低:“賭場、勾欄瓦舍、茶肆、正店酒樓···隻要是賺錢的行當,兩家都有所涉足。”
“故而娘子若是想自立門戶,還是早早離去罷。”幺娘歎息道。
季璋若有所思,“多謝幺娘提醒。”
*
晚膳結束,幺娘離開,阿生和月牙出門守着,屋内隻剩下季璋幾人。
瞧着白花花的一桌殘羹剩菜,季璋看向二寶和朝雲,開口問道:“這飯菜如何?”
二寶會做飯,能從廚子的角度給予她評價;朝雲在望湖樓待過,能從食客的角度給予她評價,二人缺一不可。
二寶耷拉着苦瓜臉,道:“娘子您知曉的,我素喜重口。這菜味道雖好,将魚蝦的鮮嫩清甜展現得淋漓盡緻,但我着實吃不慣。”
若不是有那盤澄砂團子,她都吃不飽。
“寶姑娘好像是眉州人,吃不習慣是人之常情。”
朝雲聞言笑出了聲,随後才回答季璋的問題:“兩浙路臨海,幾州飯菜皆是如此風格。這家味道不錯,方才那道雞湯湖鮮還用了常州特有的蕈,果然别有一番風味。隻可惜沒有嘗到河豚和鮰魚。”
季璋打趣道:“河豚有毒,處理起來極為麻煩。若是上了桌,咱們今晚可就吃不飽了,說不定還會補錢。”
裝闊不成,反倒被宰。
至于鮰魚,她還真不知道是何物。或許又和那日本柚子一樣,熟悉的物件改頭換面以一新名字存活于北宋罷。
“娘子說得在理。”朝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之前吃這些時是作為賣家人的,可從未想過這一點。
季璋的目光落到朝雲身上蓦然想起了方才的一幕,開門見山問道:“你方才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等失禮的行徑,可不是她的風格。
朝雲苦笑道:“方才聽那幺娘提起,我這才意識到我沒有姓,不禁出神犯了錯。”
“怕不是這個吧。”
季璋可不是好糊弄的,直白道:“問姓還是問名,可是在你落筷子之後我問的。”
借口被戳穿的朝雲如犯了錯的孩子,視線不禁開始躲閃,尋找着遮羞布最後隻能無奈地垂下了頭,好似一放棄的失敗者。
她沒有姓,她的名是那個男人取的。盡管已經離開,可隻要是特地提出這個名字,她還是會情不自禁想到他。
季璋看着朝雲躲閃的視線,沒頭沒尾道:“你若是心裡還有他,随時都能回去,我不會攔着你的。”
能讓她失魂落魄的,隻有蘇轼了。這一點,季璋這個局外人比她還清楚。
朝雲卻好似抓到救命稻草般,蓦然擡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季璋,仿佛下定了多大的決心:“娘子方才不是說了嗎?我姓王,是王朝雲,是您的人。您若是不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日後再提起名字,她隻會記得她是王家人,是王娘子,而非無姓無根的浮萍朝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