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初冬,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向冬至逼近,屋外的寒風也愈發刺骨。
雖然不知幺娘為何在意她是不是官家娘子,但客棧環境舒适,加之季璋眼下的目标是帶田地的房屋,并非城内商鋪。故而她索性又續了半月的房費,在定下住所之前暫時将所有的身家,連帶着蘇迨都放在了幺娘這裡。
帶着朝雲和月牙跟着莊宅牙子在城郊跑了半月,看了不下十處宅子後,季璋終于在鬲湖邊上瞧見了一心儀的宅子。
“娘子們欸!‘蘇常熟,天下足’這話可不是咱常州人空口白牙胡謅出來的。”
面對朝雲和月牙的輪番轟炸砍價行為,莊宅牙人無奈道:“咱們陽羨作為常州米倉的大戶,這田随便拿一塊出來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田。”
“更别提這鬲湖邊上的沃田了,一畝地一季便能産二到三石的糧食。一年兩季,這十畝田便能産四十到六十石的糧食,一家人完全能自給自足。”
月牙卻露出嫌棄的眼神,慢悠悠道:“此處地勢低窪,湖水若是倒灌,肥田又如何?就算一畝能産十石,糧食也活不到成熟之際。”
“娘子,這話可不能這樣說。倒灌偶然發生,莫不能因此便否認其價···”牙人一時語塞,結巴道。
這些日子,他也算是見識到這幾位女子的精明,壓根诓騙不了一點。
這主家是給眼神不說話的,眼光還極高;旁邊那瞧着年輕的美貌小娘子是軟聲細語的,開口卻盡顯嘴尖牙利,旁人占不了一點便宜。
就連那身手不凡的女俠也是不好忽悠的,總是能一針見血挑破他極力隐藏的缺陷。眼下這不,他還沒說幾句,又被怼了。
月牙的這一點隐藏技能,季璋都不知曉。起初選擇将她帶出,隻是想身邊有個能保護之人。加之阿生過于嘴笨,這才選擇了她,不曾想倒是陰差陽錯尋了個好助力。
牙人視線掃過朝雲,将主意打到了站在窗邊一言不發的季璋身上。畢竟,最終若是她不點頭,這筆買賣是成不了的。
牙人順着季璋的視線一道向外看去,隻見一排排郁郁蔥蔥的綠樹生機勃勃地矗立在後院,心領神會道:“聽屋子主人講,這片橘園已經開始結果了。娘子若是買下,明年便有吃不完的柑橘。”
季璋收回視線,擡眼細細打量着屋内的陳設,淡淡道:“一進一出的屋子,連帶些舊得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使用的缺腳凳、殘腿桌,就要七十貫。”
此話一出,牙人瞬間意識到自己是踢到鐵闆了,想要開口打斷季璋的壓價卻壓根來不及,隻聽得她繼續道:
“田地一畝二十貫,若真是買來種糧食、種菜的,盡管有倒灌,我也認這價值。隻是那片橘園約莫四畝,那便是八十貫。八十貫,你說我得吃多少年的橘子才能讓這錢花得物有所值。”
“娘子,這事可不是這樣說的···”
牙人還想辯駁,季璋瞧着屋内被厚厚灰塵掩飾、失去光彩的雕梁畫棟,直接給了他最後一擊,“這屋子修得十分漂亮,卻能空置這麼久,想來你口中的倒灌不是偶然吧。”
這屋子坐南朝北,陽光總是能落進院的。四周院牆角卻布滿了墨綠色的青苔藓痕,甚至還有疊加發黑的趨勢,一瞧便是常年濕潤之态。
倒灌常有,這田再肥又有何用?
一水湧來,土地被沖散,地中的作物隻會成為湖水的零嘴,到不了人們嘴中。
牙人苦笑,隻覺心在滴血,咬牙切齒道:“娘子真是行家,那您開個價罷。”
眼下若是任由她繼續說下去,這屋子怕是倒虧都脫不了手了。
當初從屋主人手中盤下這屋子,便是想着前有水後有田,修得又不差,轉手便能大賺一筆。不料,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回來。
季璋不假思索道:“八十貫。”
等的就是這句話。
“八十貫,屋子連帶着後面的橘園。”她原本買田就是為了種柑橘,眼下有現成的就不用再另買土地了。
牙子歎了口氣,似是認命般妥協道:“娘子,您可真是不讓我多賺一分錢啊。”
季璋睨了他一眼,道:“那一百貫,你來幫我解決湖水倒灌的問題。”
這屋子用青石作了底,雖然修得高,水漫不進來,但若是任由湖水倒灌沖刷泥土,遲早會影響到地基,進而導緻屋子出現偏移,甚至是坍塌。
牙子當即挂上了笑臉,引着三人往外走,置若罔聞道:“八十貫好,多吉利!咱們現在就去拿地契過戶!”
“走吧。”三人相視而笑,跟着離開了屋子。
下了三級布滿墨綠色苔痕的階梯,季璋臨走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屋檐下磚雕戶對上的落灰牌匾,心裡蓦然滋生出一種踏實感
——她真地在這個時代紮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