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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錢簽白契、走官府拿紅契、交契稅···再經過一系列的翻修、布置,季璋緊趕慢趕終于在最冷的冬至前,将無名宅院變為了王宅。
熙甯九年,冬至。
屋外寒風凜冽,将院外的枝桠吹得嗚嗚作響,好似飽受酷刑之人發出的慘叫,有些瘆人。
廚房内忙活的衆人被赤豆粥的騰騰熱氣所籠罩,耳邊充斥着歡聲笑語,壓根無人在意院外的“鬼風嚎叫”。
“今兒這魚蝦,可是我親眼瞧着漁夫們從湖中撈出來的,可新鮮了。”月牙将處理好并洗淨的魚蝦放在桌上,交給了正在剁餡的二寶。
二寶手下一頓,晃了一眼被開膛破肚的魚蝦,好奇問道:“不是說冬日正是吃河豚的好時候嗎?月牙娘子,怎麼不順路帶些回來?”
來陽羨一月餘了,總是聽人談及這人間美味,她不由得心生向往,肚内也生了饞蟲。
不待月牙說話,同去的阿生脆脆回道:“貴,買不起,還有毒。”
或許是到了故土的緣故,阿生這個悶葫蘆慢慢地願意開口了,還時不時地爆幾句一本正經的笑話,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守在暖乎乎竈台前的季璋,擡頭附和道:“這東西處理不好,容易中毒。之後有機會,我定讓你們嘗嘗。”
話音未落,她忍不住摸了摸依偎在自己身側的蘇迨的頭,不禁惋惜道:“可惜我家迨哥兒吃不了。”
他人皆是享盡世間繁華再遠離紅塵,蘇迨卻如被剪了尾翼的鳥兒,還未享受過藍天,便被困在了牢籠中。
“娘,孩兒是不是給您和娘子們添麻煩了?”用燒焦的木棍正在竈門前畫字的蘇迨聞言,仰頭看向季璋。
若不是他出家隻能吃素,母親何苦每次都得耗神單獨做一份素齋,甚至還單獨為他支了一隻用素油的新鍋。
季璋垂眸看向他,“怎麼會呢?無論你是出家的竺僧、還是還俗的蘇迨,隻要能在娘身邊平安快樂地長大,就是娘最開心的事情。又何來麻煩一說?”
鍋内的赤豆粥還在不停翻滾,提供着源源不斷的粥香霧氣。瞧着霧氣中忙碌穿梭的人影,耳邊時常傳來歡聲笑語的溫馨場景,蘇迨内心的某塊石頭蓦然松動。
“孩兒明白了。”他滑動手中的木棍,改變了之前還未默寫完的佛經,在竈門前的草木灰堆中留下了“迨”字,開始默寫弟弟送與他解悶的聖賢書。
正在洗冬筍的朝雲聞聲舉起手中白嫩的胖筍,安慰道:“素餡兒的也很不錯呢。這冬筍個頂個得肥美,還是昨日寶娘子跟着村中娘子上山挖回來的,正新鮮着呢。”
二寶附和道:“一鋤頭下去,甚至在土裡便能聽見清脆的筍斷聲。不過,我可從玳姐兒那兒學到了技巧,挖回來的筍都是個頂個得好···”
當二寶意識到自己說什麼時,思念如洪水猛獸般迅速将其撲倒,滿心滿眼皆是那身在遠方許久未見之人。
她話鋒一轉,不禁喃喃道:“許久未聽見玳姐兒的消息了,也不知她在密州過得是否安好。”
歡聲笑語的屋子,瞬間被摁下了消音鍵般,蓦然隻聽得鍋内正沸的蟹眼松濤聲。
月牙與阿生這倆局外人不知何事,無法開口;至于朝雲,則将其視作了禁詞,因為她對密州的記憶總是圍繞着那個人。
朝雲瞥向竈門前默不作聲的人,心下隻覺她倆似是心照不宣都想起了那個不願想起之人。
感受到身側之人愣神,蘇迨伸手拉了拉母親的手。
手上傳來一片溫熱觸感,季璋回神般反手拍了拍手背上的手,緩緩開口打破了猛然凝滞的氛圍,“聽杭州來信說,密州又要換新太守了。不過劉通判不走,玳姐兒跟在方娘子身邊也算是安穩。”
“那便好。”二寶聞言猛然松了口氣。
略過密州話題,屋内的氛圍俨然又恢複了正常。朝雲等人又開始說說笑笑,隻有蘇迨知道母親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内,似是在反思,又似是回憶。
房契一簽,季璋便寫信給錢叔讓他将東西寄來,前些日子也是很快收到了來信——裡面除了幾百貫的分紅以及店鋪的賬目彙總外,還有一首詞。
【明月幾時有···】一首擡頭明晃晃寫着“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的信,卻莫名出現在寄給她的信中。
蘇轼寫的那封和離書,每一句每一字,甚至是每個字的筆鋒,季璋都爛熟于心。故而瞧見那首詞時,她便肯定如假包換是蘇轼的親筆信。
隻是···将寫與弟弟的詞寄給她,想做甚?
是示好,還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