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王娘子的福,一切安好。”
幺娘搓了搓被凍僵的手,待手指關節靈活些後當即拿出了一棕黃色的信封,迫不及待道:“這是王娘子你要的東西。”
信封打開,一張蓋着邵府府印和陽羨行會的信紙映入季璋眼簾。手下觸感如玉般細膩光滑,一瞧便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紙的材質對,但是否是從邵家出來的,那有待考量。
瞧着季璋對光看信的模樣,幺娘補充解釋道:“邵家當家人同意公開招标一事。隻是眼下正處淡季,布莊沒那麼多人手,膳食需求量并不大。故而邵家決定在來年春耕種桑養蠶之時,方才舉辦美食比試。”
“這張紙,便是他們給我的承諾。而且眼下此事已經在陽羨城内傳開,王娘子大可放心。”
在瞧見了“邵”字暗印後,季璋這才細覽信上的内容,“連當地行會都牽扯進來了,想來這會成為來年陽羨的一大盛事吧。”
一有私印證明,二有對外宣揚,這事俨然是榜上釘釘了。
“那是自然。”幺娘苦笑。明年又是官員任職期滿調動之際,不知陽羨又是怎麼個熱鬧法。
不過這也與她這個即将離開之人無關了,她将早已準備好的白契拿出,迫不及待确認道:“既然王娘子已經确認過了,這買賣可能成了?”
季璋卻避而不答,突兀問道:“不知邵家人,可知你我二人交易之事?”
“……不知。”思及此,幺娘倏然想起臨走前邵家人塞給她的那一百貫。他們應是覺得她缺錢缺瘋了,才想到了此等辦法。
這種買賣,皆是各種見不得光的裙帶關系下的利益瓜分。此時提出公平公正的比試,無異于是将自己摻和入了邵府的各種恩怨旋渦中。
或許邵家人也覺得是該整改整改那難吃的飯菜了,這才賣她面子,準備大張旗鼓操辦此事。
遲來的羞辱感如倒灌的湖水般瞬間将幺娘淹沒,她一時之間竟喘不上氣來。
幺娘竭力忽視那如潮水般反複沖上心頭的恥辱感,憋氣般深吸口氣,強作鎮定道:“王娘子怎麼倏然想起問這事了?”
買賣一刻未定下來,多一秒都是煎熬的。
季璋似是察覺到了她的忐忑不安,直接起身将人引到了書案前,“我隻是在想,幺娘既如此着急,那我們便不走官府的紅契,隻簽私下的白契罷。這樣一來,你也能多拿些錢。”
不走紅契,不用交契稅。這八百貫,是幺娘能實實在在得到的數目。
幺娘被這猝不及防的确定消息砸得暈乎乎的,半晌之後回身喃喃問道:“若是這樣,在官府那邊這客棧仍在我名下,王娘子你可放心?”
日後她若是想要拿回這家腳店,上官府季璋不一定能勝。此等顯而易見留下的風險,可不似她先前步步為營的謹慎風格。
季璋不急不慢地取下筆架上的筆,在未幹的硯台上裹了一圈,将浸滿墨汁的毛筆遞給對方,道:“用幺娘的名義參賽,這邵家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們奪得魁首的勝算應能多上幾分。”
正經話内偶然夾雜了一句孩童般的俏皮話,沉重的幺娘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幺娘腦子裡那根瀕臨崩潰的弦蓦然松了下來,她如得救般恢複了正常呼吸,灰白的臉上充盈了幾分正常的血色。
玩笑之後,幺娘也明白她的回避,她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故而她不再追問,回敬道:“王娘子還真是走一步……算十步啊。”
話音未落,她垂眸果斷提筆,在兩份白契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晁幺娘。
“彼此彼此。”
季璋接過筆,掃過一遍契約内容後,也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王季璋。
左右兩個名字,形成鮮明對比。
等待墨迹晾幹之際,幺娘盯着落款處不禁道:“王娘子的名字真好聽。”
“季”是排行老四,前面的王字不管是随父還是随夫,最後仍有一璋字是屬于她自己的。
反觀她的名字,除了最後一個“娘”字能瞧出她是女娃外,其他似乎已經找不到一點屬于她自己的痕迹了。
季璋瞧着她的名字,斟酌良久才道:“以夫之姓,冠幺娘之名,看來你真地很喜歡他。”
幺娘沒有接話,季璋尴尬地繼續找補道:“幺娘,你在家排行最小嗎?”
“不是,這是我家郎君給我取的名字。”幺娘似是被戳中了某個點,頭一次在季璋面前提及自己的感情。
季璋似是尋到了突破口,蓦然松了口氣,“我是眉州人,在我們那邊‘幺’除了是家中排行最小之外,還是一個很親昵的稱呼。以‘幺’做名,足以見得你重視之人亦十分歡喜你。”
“喜歡嗎?或許吧。”
幺娘歎氣道:“不過是為内心一時悸動的負責罷。”否則,她也不會出現在與他相距甚遠的陽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