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此謂發陳。東風解凍,萬物複蘇,蟄蟲始振。
春耕之際,在百姓揮汗呼号的郎朗民謠聲中,期待已久的邵家布莊美食招标會在邵家酒樓門前正式拉開了帷幕。
作為主家的邵家人高座視野極佳的二樓,居高臨下将樓前熙熙攘攘的熱鬧場景盡收眼底。
事先搭建好的竈台和備菜長桌,将各家的參賽人員井然有序地框在各自的領地内互不幹擾。
周遭的看客們擁擠推搡如潮起潮落的浪花,一點一點向禁止區域試探靠近,仿若看見了鍋内的食物便能偷師學藝般。最終,卻皆被站成排的家丁們,無情地攔在了栅欄之外。
作為邵家主事人的邵民瞻穩坐二樓正中,掃過手旁無人落座的位置以及座位旁精緻的果盤,不禁自嘲道:“今日也就單兄賞臉,願意出席在下家中的瑣碎雜宴了。”
為了給沒來的貴人騰位置,邵家族人都隻能坐在犄角旮旯的位置。不曾想,如今即将進入美食評選階段,這絕佳的位置仍然隻有他與單錫夫婦四人。
單錫嗅着空氣中的煙火味,瞧着下面陸陸續續開始裝盤的廚子,安慰道:“今兒隻是初賽,隻是布莊工人篩選出他們願意吃的。明日針鋒相對的決賽,官人們定會抽空前來的。”
此次美食賽的目的并非選出能工巧匠的“美食王”,而是接地氣為布莊工人更換夥食,故而這首輪的評委自然得是工人們。
好在邵民瞻隻是随口一提,并非真得記挂心間,得到台階便順勢而下,不在糾結此事。
瞧着下首排隊挨着挨着品嘗每一道菜的五位工人代表,他也覺甚是無趣,打着哈欠道:“今日隻篩非鬥,相較于之前争奇鬥豔的美食擂台賽确實少了些趣味,着實有些無聊。”
一眼望去,站在竈台前的全是各家的年輕廚子。大家心知肚明今日隻是灑灑水,不會動真格。
邵民瞻話鋒一轉,建議道:“不過單兄若是不嫌棄可以仔細瞧瞧,或許可以從中發現一些新廚子,這樣就不用抱怨吃來吃去都是一個味兒了。”
“那敢情好啊。”陽羨不是州府,再怎麼繁榮,城内有名的酒樓翻來覆去也就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家,味道也大同小異。
單錫幹笑兩聲,抱拳回道:“不過聽聞今日參賽的有好幾位,都是邵兄府内和莊子上的人。我若是瞧上了,邵兄可舍得割愛?”
“那是自然。我倆這關系,何須如此見外?”
邵民瞻同時不忘照顧着另一客人,“單家娘子若是不嫌棄也可挑挑,瞧瞧有沒有順眼的廚子,也不至于今日白走一遭。”比起單錫,作為蘇轼小迷弟,他更應讨好地便是柳璃這闆上釘釘的蘇轼外甥女。
柳璃颔首回禮,淺笑回道:“邵郎君客氣了。”
蓦然,鬧哄哄的樓下傳來一陣清晰的吵鬧聲。
邵民瞻瞥見下面在一竈台前圍攏聚成一圈的人,擡手招來了身後的小厮,“下去瞧瞧,發生何事了?”
單錫趁機起身,提議道:“今兒可是美食大賽,雖說我們不是評委,沒有決定權,但總要嘗嘗嘴瘾不是。”
嘴瘾是假,吃瓜是真。
“單兄想去,我定當奉陪。”邵民瞻也坐得無聊,起身跟着單錫下了樓,留下兩家娘子尴尬對視。
柳璃喜靜,望着樓下烏泱泱的一片人隻覺頭疼,“邵家娘子,可想一同下去?”
邵家娘子察覺到柳璃的不喜,拿起手旁的扇子輕搖着,一副十分怕熱的模樣,“今兒日頭有些毒辣,咱們就不去湊這熱鬧勁兒了罷。”
*
樓下。
“這菜不能入選,你們不知道炒素菜會放多少油嗎?這已經嚴重超過預算了,壓根不适合作為布莊的飯菜。”
拿着賬冊和毛筆記錄入選菜肴的儒雅書生,此刻正與拿着筷子的工人代表們為了幾厘錢争得面紅耳赤。
選出來的五個工人代表也不是吃素的,其中一壯漢帶頭回怼道:“老子為啥要考慮這些?老子隻管哪些個能吃,好吃,愛吃!前面那麼多肉菜,你二話不說就放了。到幾文一大堆的素菜,你個酸秀才給老子說預算不夠?”
前面吃了數十盤的肉了,好不容易來了一盤與衆不同的清炒菘菜,居然就出了這等幺蛾子。莫不是瞧着他們是田裡的大老粗,沒讀過幾兩書,算不來賬。
另一婆子趁機出來唱着紅臉,将拱起的火苗壓低了些,“主家不是早就說了今日誰去誰留,由我們五人決定嗎?”當初讓他們來時,可就說了隻管挑出工人們喜歡吃的。
旁觀百姓中有人義憤填膺道:“若是考慮預算,有邵府的人又在後面重新揀選一遍。那何須裝模作樣彰顯公平,讓咱們老百姓當這評選人?是把我們所有人都當猴耍嗎?”
“就是!就是!”當初若不是打着“工人自己決定吃什麼”的平等噱頭,正值春耕之際他們才不會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兒,來湊這熱鬧呢。
“邵府并未有重新揀選一說,若真如諸位所講,我何必當着諸位的面指出……”然而附和聲一浪更比一浪高,壓根無人聽其辯解。
書生的辯駁聲被徹底淹沒,衆人隻瞧得見文弱書生滿臉通紅的着急模樣,以及手中攥得快要捏斷的筆杆子。
“娘子,咱們要出面幫忙解釋幾句嗎?若是因此落選耽擱了您的計劃,可如何是好。”瞧着被圍困在正中的心上人,二寶不由得擔心道。
“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