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又如何?比賽當以呈上桌的這道為标準。若是以個人對其背後腳店的偏好選,豈不是有失公平公正?”
“若是考慮背後腳店實力,那邵兄何必費心費力辦這招标會?……”
眼下兩方各執一詞,吵得愈發激烈。邵民瞻内心的決策也忽高忽低,一時陷入兩難之地。
柳璃适時出聲道:“不知各位郎君,可否聽奴家一言?”
有人正吵得火熱,蓦然被打斷隻覺心裡似是憋着一口氣,不舒不快。故而壓根就沒将依附于男人才出現在這裡的柳璃放在眼中,充耳不聞繼續輸出着自己的的觀點。
邵民瞻作為主家不能不管,他開口喝停了鬧哄哄的場面,給了單錫這個面子,“單家娘子請說。”
柳璃欠身向邵民瞻行了一禮,随後又朝其餘人行了一禮,而後娓娓道來:
“奴雖跟着爹娘常年生活在潤州,但家母思念故土,時常也會吩咐廚房做這道酸菜魚片。今日這位王娘子所做的酸菜魚片,已然減輕了茱萸、花椒、姜蒜的用量。以奴家看來,一知變通的人既然考慮到了各位評鑒人的清淡口味,又豈會考慮不到方才各位想到的那些?”
“那單家娘子來說說,她為何仍執意做這道與陽羨菜大相徑庭的酸菜魚片?”有人出聲問道。
柳璃不卑不亢道:“邵郎君之前不是說了嗎?布莊這種大鍋飯最怕的,便是沒有新意。奴家以為,一個菜系再怎麼折騰,這數量上始終也比不過多個菜系。”
此話一針見血點出本質,猶如一枚定心針瞬間将邵民瞻搖擺不定的心安穩下來。
聽出柳璃在為城外客棧說話,反方出聲回怼道:“那若是如此說來,其他人也并非不會其他菜系。若是憑此定勝負,豈非兒戲?”
“方才這位郎君也說了,王娘子明白取巧之道,卻仍執意要做這風險極大的酸菜魚片。”
柳璃看向那人,毫不畏懼回道:“若是沒有這份韌性,邵郎君想要的全能廚子怕是隻能大材小用了。”
遇上這随便漏點便能賺得盆滿缽滿的肥差,若是遇上個沒原則的,和那些爬在邵府身上吸血的蛆蟲又有何差别。
“單家娘子說得沒錯,既如此那便定了。”邵民瞻不再聽其餘人的拉扯,果斷定下魁首。
管家也不賣關子,得到主君的準信,當即便宣布了結果:“最後一場勝出者:城外客棧,酸菜魚片。”
“布莊招标中标者——城外客棧。”
話音未落,就近聞到過香味的看衆率先帶頭鼓掌,二寶本人蓦然擡頭卻如被雷擊中般呆愣在原地。
須臾回神,連忙扭頭看向人群的季璋,喃喃道:“娘子,我赢了,我居然赢了。”
“娘,寶娘子好像在說話。”被周安架在肩頭的蘇迨瞧見二寶蠕動的嘴,垂頭彙報道。
季璋朝二寶的方向舉起了自己的大拇指,笑道:“嗯,她在告訴我們‘她赢了’。我們要誇誇她,她真地很棒。”
這次,她是真地沒想到會一舉奪魁。二寶總是能給她意想不到的驚喜。
蘇迨學着娘親的模樣,也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大拇指,興奮道:“寶娘子,厲害!”
周安配合着踮起了腳,努力将蘇迨托舉到更高的高度,“小公子手伸直舉高些,幫我的那份也舉了。”
“站穩,别摔了我兒子。”
季璋一把将周安摁下,擡手穩住了蘇迨的腿,冷聲嫌棄道:“你自己舉一個就行了,幹嘛指使我兒子。”
“知道了,二掌櫃。”周安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确保蘇迨不會摔後,他如願以償高高舉起了那隻能讓二寶瞧見的手。
瞧着人流湧動中兀然出現且屹立不倒的四隻手,二寶蓦然笑出了聲。眼眶内積攢許久的淚花最終彙聚成滴,奪眶而出。
她沒有拖自家娘子的後腿,她真地赢了。
*
比賽結束,衆人陸陸續續散場。
邵民瞻為了酬謝出席的各位達官貴人們,在二樓設宴宴請諸位。下午台上争得面紅耳赤的諸位,眼下又言笑晏晏地和諧相處,例行公事般又開始互相吹捧着彼此的臭腳。
柳璃不喜這種應酬,獨自站在二樓廊檐下,目送着不遠處漸行漸遠的二寶等人。
光是瞧着背影,她都能想象她們今日是何等的高興。柳璃不禁揚起嘴角,笑意順着臉頰第一次爬上了眼睛,仿佛她已經聽見了她們慶祝勝利的歡聲笑語。
“要上去同舅母問個好嗎?”單錫端着茶盞,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身邊。
柳璃聞聲收斂了笑容,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雖是問句,語氣卻是陳述,極其平靜。
“你向來不喜在外與子瞻攀扯上關系。今日被蔣家那不懂事的試探了,居然沒生氣,甚至還有閑情雅緻為城外客棧說話。”
單錫把玩着手中的茶盞,仿佛這些細枝末節都是随手拈來,“你知道邵兄是子瞻的迷弟。作為子瞻的外甥女,你若是開口,他定會偏向你,故而往日你從不輕易說話。今日,你卻為了這‘萍水相逢’的眉州王娘子說了這麼多。”
眉州王氏,能值得她如此反常的,除了子瞻兄的續弦,還會有誰?
“不用了。”
柳璃收斂了笑容,“舅母知曉我在陽羨,若是想來相認,自然會來的。”
瞧着與平日判若兩人的妻子,單錫不由得好奇道:“她和你很要好嗎,怎麼我從未聽丈母提起過?”
雖然她們二人歲數相近,但一人常在潤州,而另一人跟着郎君颠簸流離,她們二人應從未見過面。
遠處的幾人早已消失,柳璃沉默良久,半晌後才道:“很要好,我一生都不忘掉的摯友。”
嫁與單錫幾年了,她仍然記得出嫁那日滿堂喝彩聲中,隻有一人附在她耳邊道:
“女子嫁後本就不易,嫁與年長十餘歲的郎君也實非你願。阿妹切記莫一心寄托在男子身上,自個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