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市過午才開坊門,月上中天時方鳴鼓歇業。既然不必趕時間,又無人催促起床上班,杜瑾決定好好享受自穿來後近十載的第一個懶覺。
張家宅院落在保甯坊,地理位置臨近城門,城外鄉鎮來的走商販子良多。阿兄不過小小禁衛,如今年頭好無甚戰事,武将俸祿自然不高,家中小郎也已進學,每月束脩不少,故而阿嫂借着前頭小鋪經營些早點買賣,因其用料新鮮,分量也足,于坊内很有些流量。小食店非常符合坊内做些小生意貼補家用的人家,鋪子裡不過四五匹半新不舊的桌案,若是天氣晴好,便在門口支起雨棚高桌,阿嫂為人熱情,馄饨肉餡調和的很有風味,故而生意頗為不錯。
睡到辰正才起的杜瑾有幸品嘗了一大碗,羊肉餡小馄饨,大蔥斬得極細;羊湯底子該是以骨頭熬制,加了足量安息茴香祛除腥膻,别說自家手擀雞蛋白面,便是煮鞋墊子都好吃。撈完馄饨,杜瑾将胡餅掰得細碎泡進湯裡,自創了一碗泡馍,配上酥脆撒子,吃得肚子滾圓。
雖說認了幹親,杜瑾到底是嬌客,張家人自是不敢差使人幹活,聽其說起想要外出遊賞,也隻叮囑幾句注意安全提防扒手便将人放了出去。張小郎君尚未放寒假,一早便進了學署,杜瑾本想帶着小姑娘一起,可惜兩人還未混熟,拐帶不成功,隻得獨自外出,心下歎息一聲,還是回來時再帶禮物罷。
既出了安福門,杜瑾不再是人形毒藥探測器,心神松散下來一時竟有些不适應,轎子行至東市坊門還有些恍惚,直到付過轎夫銀錢,周遭市井喧鬧一股腦鑽進雙耳,才将其神思拉扯回轉。
饒是杜瑾早已知曉東西兩市算的上長安這座明珠上最閃耀的兩朵光點,可如今貼身實際逛了起來才知道萬邦來朝是如何光景。演着把戲的胡人或金剛奴,又或是有名酒肆裡随着絲竹弦樂翩然起舞的新羅婢,雖說前朝很是動亂了一把,然眼下總體來說算緩了口氣。隻是如何龐大的王朝巨物,也終究賽不過滾滾曆史洪流!
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己既然夾雜在這興亡之間,手握預言家身份牌,不必擔憂亡國戰亂,那自然隻能是學着太白兄人生得意須盡歡,杜瑾收回小腦袋裡的課本書,學着半大的孩童抛着錢袋子看把戲買糖人,報複性遊商玩耍。一路走走看看,哪裡熱鬧往哪鑽,滿心新奇體驗的杜瑾早将内造司忘到九霄雲外。
第一次逛街不識路,好在抹得開面子,邊走邊問,到底讓杜瑾摸到了門樓。内造司營收乃是皇家私庫,四舍五入便是小李頭的私房錢,除此外也有宮内采辦之責,許多退休的嬷嬷内侍,或是往宮外家人寄錢的,泰半借此地轉圜,也算半個小銀行。
杜瑾進門時鋪中隻幾個小夥計,面上無須音量尖細柔婉,該是宮内外派的小黃門。
“請女郎入内寬坐,待某先通報大人,稍等稍等。”
生意人總是難纏,杜瑾此遭不為買賣,故而一進門便直奔櫃台出示鈕印,果然,記賬的小黃門立時恭敬起來,忙不疊将人引至内室,又奉上糕餅熱飲,匆忙往上司歇處走去。
不過一盞茶功夫,門外便傳來道不急不徐腳步聲,門扉未掩上,來人身着绯衣羊皮皂靴,步履不停大踏步進門。内造司掌管内宮采買消息傳遞,掌事算半個皇帝話語人,身份自然有些貴重威儀。杜瑾見着來人連忙起身行禮,标準内廷宮人樣式。
“大人元正安康,未遞上拜帖莽撞拜見實在冒昧,還望大人海涵。”
言語恭敬禮數十足,倒不是杜瑾卑微,這不到底家當還在人家手裡,實在得罪不起啊。好在,這位掌事大人性情随和,颔首受禮後面帶笑意,親自将人扶起。
“不必多禮,女郎可是禦前典膳杜氏,聽說你有一鈕印,可否出示驗看。”
鈕印便是張内侍所給那枚,為躲避禁衛搜查,特意托其内侄代為交付的。聽到這話杜瑾半點不猶豫,從懷中摸出雙手遞給對方細觀。隻見對方也從袖袋中掏出個相同模樣鈕印,兩片合作一枚,蘸上印泥蓋上桌案上放置的箋紙,正是禦圖官印樣式,隻為避諱少些筆劃。見鈕印正确無誤,掌事大人欣慰颔首,起身帶着杜瑾朝後院庫房走去。
存銀庫房大約在宅院最深處,兩人沿着避雨連廊一路行去,杜瑾目不轉睛悄悄觀察,所有屋舍皆上着大銅鎖。
饒是杜瑾再謹慎,這位掌事大人好似後背多生了對眼珠子,心中正百轉千回時忽然被發現,“可是好奇,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官造處出來的瓷器錫金,也有琉球倭國等地舶來貨,典膳那改制的冰鑒盒子,夏日時賣得極好,若日後還有好東西可還得想着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