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皇都金陵城,元宵剛過,殘雪未消。
寒風卷着燈籠殘影掠過安益坊,錢家小院紅燈單薄,靈姐裹緊棉襖望向屋内搖曳燭光,身後小丫鬟縮在竹凳上:"靈姐,真要守洞房?"
"夫人吩咐的。"靈姐跺腳呵氣,棉靴踩碎積雪。
"老爺夫人好狠心,大小姐還在病......"
"她又不是夫人親生的。"靈姐冷笑,“做姐姐的不嫁出去,二小姐豈非要一直待字閨中?你且在這兒等着,我進去瞧瞧。”
靈姐走到屋前,定了定神:“大小姐,吉時已到,該入洞房了。”
大小姐依舊沉默,隻是冷冷地與她對視。
靈姐咽了咽喉嚨,繼續說道:“大小姐,這一切皆是您的機緣造化。前些日子您醉酒落水,姑爺也不慎失足,艄公将您二位救起時,您渾身濕透。
女子玉體示人,唯有嫁人一途。老爺起初震怒,本要重重懲處,好在夫人心善,不僅未罰,還親自為大小姐提親,您二位的婚房,亦是老爺應夫人之求,特意為您置備。”
靈姐滔滔不絕,試圖給自己壯膽。而坐在榻上的錢青青,思緒卻飄回到現代。
錢青青本是二十一世紀的金融才女,過勞猝死。死前,她突然想起了上一世,自己竟是一千多年前南梁景業朝的官家女。
屏風後傳出輕微響動。
靈姐眼睛一亮,趕忙說道:“大小姐,既來之則安之,是姑爺在叫您啦!快進去吧,别讓姑爺久等!”
靈姐曾見過姑爺,模樣倒是英俊,隻是瘦弱還瘸着腿。
錢青青伸手指向靈姐,冷聲道:“滾。”
靈姐讨了個沒趣,讪讪退下。
此刻雖心情煩悶,但她曆經現世種種,已懂得掌控情緒,不再會像上一世那般行事。
錢青青關上屋門,無奈歎氣。
如今中原,二分天下,北燕與南梁劃江而治。
南梁景業十五年,南梁帝駕崩,新帝年幼,原太子妃鄭氏攝政,外戚掌權王室操戈,期間因天災官府壓迫天下大亂。
地處北方的北燕先被柔人滅國,繼而柔人揮軍南下,吞并南梁,這段曆史便是“二戎亂華”。
史學家曾感歎,若北燕攝政王能多活幾年,或許天下不會出亂子。
北燕攝政王宋章,史家評價“文武兼備、理政超群、善用偉才”,在北燕短暫的執政,留下“群星捧月,治世璀璨”的美譽。
嗐……提這些有什麼用,有句俗話說得好,笑到最後才是勝利者。宋章是個短命鬼,北燕也成了短命王朝。
如今已是景業十三年,亂世就要來了啊。
錢青青嘴裡發苦,還未想好自保之策,卻要在亂世來臨前先來個……洞房花燭。
太難了。
“嘭!”
外頭傳來悶響,錢青青心頭火起:“催什麼催!不會小點聲啊!”
靈姐雖是夫人身邊大丫鬟,可這裡又不是錢府,她才不在乎。上一世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也不會輕易服軟。
外頭安靜下來。
錢青青想着靈姐說得也在理,如今這情形,也由不得自己。努力在記憶裡搜尋,隻記得以前總擺出大小姐的架子嫌棄新郎。現在看着眼前映在紅綢上的身影,她心裡五味雜陳,既緊張又有些歉疚,最終還是咬咬牙,一步一步朝着屏風走去。
當看到屏風後的人時,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的男子,面容堪稱完美,靜靜垂眸,恰似光中折翼的孤鶴。
錢青青不經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人雙手之上。
屋内有炭火,熱氣逼人,男人的單衣破破爛爛,一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指骨分明,是那種自幼便與筆墨為伍,透露出一種文人特有的溫潤與細膩。
然而當目光沿着那修長的手指向上移動,錢青青又能清晰地看到手臂經脈凸起,那是長期習武、曆經錘煉的證明,散發着武将特有的剛勁與殺伐之氣。
最顯眼的,莫過于男人右臂上那條從手臂蜿蜒至手背的傷疤,并非筆直,而是有着奇異的分支,錯落有緻,形态優美,狀如寒冬臘月中傲雪綻放的梅花。
錢青青不知為何,想起那段總被宋章粉絲們诟病的野史記載。
“……燕攝政王宋章領兵抗柔,西柔使詐,一路追殺。此後,宋章潛于南梁養傷,為避搜捕,改名換姓,以贅婿身份藏于民間。
如此忍辱負重、養傷一年,後潛伏回北燕,軍政集權,成為淩駕于皇帝之上的攝政王。改革軍政、鼓勵開荒、勵精圖治,短短三年後,原本貧瘠的北燕煥然一新,隐有可滅南梁之勢。
……可惜天妒英才,就在他整軍滅梁的前夕,暴斃而亡。
他行事不羁,充滿傳奇。就比如野史中描述的他右臂到肩的傷疤,紋了一株冬梅和一輪新月,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清輝自照。”
錢青青手一抖,端在手裡的合卺酒灑掉一半。
為了确認心中那份隐約的猜測,錢青青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忽然掀起男人的袖子,直卷到肩頭。男人顯然沒有料到她的這一舉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并未阻止。
随着袖子的緩緩上移,錢青青終于看到——男人臂膀上,有一個獨特的傷疤形狀,一道深深的凹陷,形如新月。
臘梅……新月……全對上了……
沒這麼巧吧……真這麼巧嗎……
誰讓堂堂的北燕攝政王忍辱負重當贅婿啊,是她錢青青?
老天爺,她何德何能。
此刻,錢青青隻覺腦袋嗡嗡作響。
……按那野史說法,他還要在這裡呆一年?!
錢青青簡直要抓狂,小心翼翼地再次打量了宋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