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章的臉色透着不正常的白,重傷未愈,飛揚淩厲的少年攝政王,此刻正是他最落魄、最脆弱,也是對人最有防備心的時候。
他也在看着她。
“你身子不好,就别喝酒了。”她把合卺酒倒了。
宋章目帶疑惑,倒也不反對。
錢青青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宋章要在南梁呆至少一年,他需要她這塊擋箭牌。也說明未來一年,她能好好活着。
錢青青深吸一口氣,哼道:“看你病殃殃的,可别一病不起,死在我這兒。”
宋章未搭話。
錢青青:“你這窮鬼,與本小姐共處一室,太髒了。”她在金融行業多年,說的都是體面話,鮮有這麼口出惡言的。
宋章再度疑惑地看向她。隻見她一手叉腰,眼尾輕挑,極力做出惡婆形象。可那對長眉下的鳳眸,卻是亮晶晶的。
明明是隻花貓,硬要裝老虎。
正屋之内隻有這張床,屏風外是一條窄榻,且是舊物,連現代單人床的标準都夠不上。錢青青内心歎氣,連帶語氣都帶着生無可戀。
“罷,你這窮鬼坐過的,帶着股窮酸味,這張床,便宜你了。”說完,她扭頭就走,步履不停,走時故意擡着下巴,瞧着嚣張又傲慢。但隻有她自個知道,這會兒心裡有多沒底。
宋章一言不發,始終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眉頭微挑——
這和他前世遇到的錢青青,似乎有些不同。
*
錢青青推開屋門,想讓夜晚的清風驅散心頭的煩悶。
然而踏入庭院,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心頭一緊——
靈姐與另一個小丫鬟面朝地趴着,紋絲不動。
廚房屋頂上竟坐着一道黑影。
黑影蒙面,肩頭搭着一條小辮子,正盤腿而坐,目光如炬,緊緊盯着她。聽到動靜,黑影輕巧地從屋頂躍下,拍拍手上的灰塵,歪着頭與她對視。
“你終于出來了。”小辮子說。
錢青青并不認識她!
不過,小辮子語氣中的抱怨多于威脅,錢青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無奈地笑笑:“屋裡有人,總得說些場面話應付過去。”
小辮子略作思索,點了點頭:“主人讓我告訴你,凰衛司那邊無需擔憂。”
什麼主人?
她怎麼從未聽聞?
小辮子背着手,踱步到錢青青身前。
錢青青這才看清,這是個容貌清秀、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放在現代,不過是叛逆少女一枚,可那嚴肅的口吻卻絲毫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更像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主人讓我轉告你,不要急。慢則五日,快則三日,你便能官複原職。”小辮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官複原職?”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上一世被凰衛司驅逐,她不僅失去官家身份,還被錢家徹底抛棄。如今能重回凰衛司,無疑是有了依靠。
不過這個監視自己的小辮子,讓錢青青心生疑窦。她病入膏肓時,這個組織既未探望,也未幫忙,直到現在才派人來,上來就布置任務,把自己當棋子?
錢青青心生一計:“我這頭在水中磕到了石頭,過去的事情有時清楚有時模糊,若之後有什麼記錯的地方,還望擔待……”
“我叫白露。”小辮子不疑有他,耿直說道,“你還記得你的任務嗎?”
錢青青暗自思索,緩緩說:“首要任務自然是留在皇宮,上次是我莽撞了,沒顧全大局……”
白露語重心長:“主人說,你是閣裡第一個以禁軍身份成功潛入皇宮的,這機遇你要好好把握。你現在是馬級,隻要立功,晉升為牛級指日可待。”
小姑娘說話生硬,顯然是在複述别人的話。錢青青心中苦笑,這所謂的馬、牛之分,如同現代打工人的自嘲,如今卻成了劃分身份的冰冷标簽。
“說說食腦魔案吧,省得你回了宮裡抓瞎。”白露聲音清脆。
七日前,坤福宮突發大火。
坤福宮是已故端妃的居所,自端妃去世後便閑置下來,隻有老皇帝、大公主和光鑒王偶爾去憑吊。這場火災将端妃的遺物付之一炬,老皇帝悲痛之下,杖殺了坤福宮所有守宮人。
坤福宮本有二十三名守宮人,可次日清理屍體時卻有二十四具,多出來的屍體是東宮一名失蹤月餘的宮女。
仵作查明,她死時滿身是傷,緻命傷在頭部,死因可怖。加上坤福宮大火,宮人們都傳是天譴。
老皇帝已下旨讓凰衛司主理此案,限期十日捉拿真兇。
曆史記載,端妃出身名門,是皇帝登基前的寵妃,在他還是齊王爺時嫁入王府,先後誕下大公主和光鑒王,皇帝也曾有意立她為後。但帝王的寵愛終究抵不過權勢,鎮國公擁立之功壓身,老皇帝無奈立了鎮國公鄭家女為後。
“主人認為,老皇帝因失火案大肆杖殺宮人,定有隐情……這些都需你進宮查證。”白露繼續說道,“宣武門外的天龍衛有個姓趙、長絡腮胡的伍長,會幫你看守旗樓,有可疑人員就會畫下人像給你。你在凰衛司的上司曾郦,主人已打過招呼,不會為難你。赤龍閣在禁軍糧草營也有安排,緊急時可讓那人傳遞消息。”
赤龍閣,錢青青心中泛起疑惑,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白露環顧四周,皺眉道:“有問題現在就說,我這次進來可不簡單,你的人隻是去吃宵夜,很快就會回來。”
錢青青這才知曉自己還有“手下”,着實有些意外。
雖已重生,卻遇到上一世不曾有的事,仿若置身他人的生命軌迹之中。錢青青深知不能多問,隻是含糊道:“他……未必算我的人。”
“也是,沒想到你們情誼挺深。往後,在宮外我會盡量跟着你,但不保證時時都在。”白露平靜地說道。
錢青青心頭一緊,這意味着要被貼身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