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扉輕啟,錢戈那張憨厚的臉龐映入眼簾,他咧着嘴笑道:“姑爺,大喜事啊!大小姐官複原職,進宮辦差。走之前,還特意交代小的,給您買籠熱騰騰的包子來墊墊肚子呢。”
宋章聞言不解,又見錢戈嘿笑,“今日大小姐真是讓小的敬佩不已!”
接着便将錢府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宋章。
“府裡欺壓下人最狠的便是那表少爺。府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丫鬟,都被他欺辱過。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敢怒不敢言。”說着,錢戈露出了肩頭的一處傷痕,“我這裡,就是因為給表少爺擡轎子時腳滑了一下,就被他拿鞭子抽得……”
宋章望着錢戈肩頭的傷痕,淡淡地說道:“你也不易。”
錢戈心道這位姑爺人長得英俊,說話也和氣,大小姐嫁了他,難怪性情也變了!
“姑爺可太擡舉小人。”
錢戈早晨進來時,就見竈台的鍋碗都還泡在水中,屋裡肉眼可見灰塵。
“姑爺,要不小的拾掇?”
“好。”
得到宋章的允許後,他立刻挽袖忙碌起來。洗了鍋碗瓢盆,又劈完全部的柴火,打起井水将水缸裝滿,燒了一壺熱水,清理了庭院積雪後又還拿着掃帚去門外灑掃,将家裡家外整理得井井有條。
幹淨整潔的環境,誰不喜歡,其實剛剛方進山也拾掇過一趟,但跟錢戈這豪門大戶的“手藝”比起來,簡直就是鬼畫符。
臨走前,錢戈又勤快地将一把搖椅擡到院中,雞毛撣子刷了刷灰,請宋章落座,旁邊擺了茶具,沏好茶。
宋章素有潔癖,望着這煥然一新的小院,心中難得地湧起一股舒适感。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上一世與錢戈見的最後一面:
成婚後大半年,錢正道漸漸地不再見錢青青,錢青青悲怒之下,染上了風寒,一病不起。李月豁出去老臉到錢家求助,卻空手而歸。
最後,是錢戈冒着被杖責的風險,從錢府偷出藥材送,而錢青青卻冷冷地,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連一個“謝”字都不曾說出口。
之後,錢青青的病情雖然好轉,但武功卻廢了。自此她的精氣神就像秋冬枝頭的葉子,一日日地萎靡凋零。
宋章離開時,她已經連刀都握不動了。
新一世的變化,着實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即便在前世,錢青青最為嚣張跋扈之時,也從未在錢正道面前鬧出過什麼大風波。如今她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惜放棄到手的嫁妝……
宋章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包子,日頭正好,小鳥在枝頭吱吱叫,在屋檐的陰影之中,仿佛被庇佑着。
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被錢青青這麼個一無所有的人保護的一天。
*
“一無所有”的錢青青換上凰衛司官服,宮門出示了腰牌後進宮。
白露很可能在暗處盯着她,回宮當差這種“天大喜事”,她不能表現出任何遲疑。
宮道石闆鋪就,石闆縫隙裡的雜草修剪過,一切都整整齊齊,兩旁高聳的宮牆,莊重感陡然而生。甬道盡頭,是層層疊疊、金碧輝煌的宮殿群。琉璃碧瓦,反射出刺眼的光,彼此交輝相映,恢弘盛大。
真正走進鮮活的曆史古迹,錢青青内心的感受無法用言語形容。
隻能說,太震撼了!
然而無情的現實很快将她的思緒拉回來——
接下來,該往哪兒走呢?
兩個宮女從一條甬道穿出,捧着精緻雕花暗紅紋木匣,竊竊私語,談論的正是這兩天皇宮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食腦魔案。
“聽那日去滅火的幾個姐妹說,坤福宮燒得那叫一個凄慘,連根柱子都沒剩下……”
“真是世事無常……端妃娘娘一生積德行善,卻沒想到死後宮殿竟遭此劫難……”另一個宮女歎息道。
“也不知是招惹了什麼妖孽……二十三名宮人都陪葬了……聽說挖出來的那第二十四人,腦子都被掏空了,眼、鼻、喉、耳,全爬滿了蟲子……”第一個宮女壓低聲音,語氣中滿是恐懼。
“噫,這也太吓人了吧……”
“咳、咳。”
錢青青并未越前一步,巧妙地避免了可能因認不出熟人而産生的尴尬。
“凰、凰衛大人饒命!”兩個宮女如同受驚的小鳥,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錢青青背着手:“你們在說什麼,我全聽見了。”
“大、大人,奴婢們并非妄議食腦魔案,隻是心中害怕……”膽子稍大的宮女率先開口。
看來宮裡也下了封口令,嚴禁宮人私下議論此事。她微微颔首,用符合她身份的措辭:“管好自己的嘴。食腦魔案無關鬼神,凰衛司自會捉拿兇手,休要再胡言亂語。”
“……奴婢們記住了。”兩個宮女連連點頭,神色中帶着幾分敬畏。
看着她們瑟縮的樣子,錢青青知道自己這麼說是“對”的,冷冷地說了聲“去吧”,兩名宮女便連連謝恩,轉身走遠。
這時,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那手修長而有力,如同喊她名字時的聲音一般極具穿透力。
“青青,哈,你真回來了!”
錢青青轉身一看,是兩個和她同樣身着凰衛司服飾的女子。
“你們吓我一跳……”錢青青抱怨。
“倪如嬌,你不要總這樣,人吓人會吓死人的。”其中一個容貌秀麗的同僚勸道,“青青才大病初愈呢。”
“對對對,劉荻不說我還真差點忘了。”倪如嬌拍了拍腦袋,随即豪邁地攬過錢青青的肩頭,“青青啊,你還好吧?我們去過錢府,想探望你,但被拒之門外。”
錢青青如實說道:“爹把我軟禁起來,想讓我快點嫁出去,以免節外生枝。”
劉荻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傳聞是真的?!”
倪如嬌則以拳擊掌,憤憤不平地說道:“太過分了!”說着,她又豪邁地攬過錢青青的肩頭,“别怕,以後你也算和錢尚書同朝為官,又嫁了人,他再也不能難為你了。”
劉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倪如嬌卻依舊大搖大擺、無所畏懼的樣子,噘着嘴邊走邊說道:“我才不怕呢!”
錢青青暗自思量:
這凰衛司中還是有幾分人情味的。
“食腦魔案進展如何?”錢青青試圖從她們口中獲取更多信息。
倪如嬌大大咧咧地開口道:“已有嫌疑人。是個太監,身高不足七尺,長得瘦弱。有人在坤福宮大火後第七日,看見一個太監私設祭台,擺了酒水貢品,嘴裡還碎碎念着什麼。”
“他是為死者做法事嗎?”錢青青追問。
“其一,他被巡邏的侍衛發現,吓得撒腿就跑。燒了一半的符紙上有個‘香’字。那名死于吸髓的宮女,正是叫亞香。”
“其二,符紙上的符文是用人血所寫,欽天監的人說,這符文非佛非道,古怪得很。”
倪如嬌咂咂嘴:“這案子本就詭異,再出這祭祀這麼一出,更邪門了。陛下親自下了禁言令,無關人等一律不得議論此事。”
“明白了。”錢青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上一世,她因巡邏時踢死了一隻貴人的狸奴而被罰出宮去。如今重回凰衛司第四營,深知要想在皇宮中立足,必須和同僚處好關系。
“我這次回來,有沒有人說什麼?”錢青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