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檐角銅鈴在微風裡叮當作響。
晨光透過雕花窗棂,在青磚地面上切割出細碎的光影,透過屏風,在牆上照出一個身披帽兜的影子。
影子盤腿而坐,雙手拈花置于膝,如同入定般。
“錢青青會相信你嗎?”
“我是他表哥,她哪能不信我。”顧成博哼了聲,“再說了,她一個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錢家棄之不理,丈夫是個殘疾賴漢,她在宮内形單影隻,不倚賴我,還能靠誰。”
“你最好是十拿九穩。”
“您放心好了。”顧成博畢恭畢敬地:“今日勞王爺起了大早,我扶王爺回去歇歇。”
影子點點頭,在顧成博的攙扶下起身。
燭火搖曳,映出了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身影。
*
錢青青打馬匆匆趕到皇宮凰衛司,日頭已爬上檐角。
一踏入司衙,就聽見幾人的交談聲,隐約聽見“鎮國公”“不合”的字眼。
錢青青應卯後,正要告辭,曾郦卻微笑着開口:“青青,你留一下。”
“今早西苑出了大事。”第三營校尉衛紅雪雙手抱胸,神色嚴肅,“西苑馬場,厲信侯和瑞升王起了沖突,兩方人馬打得難解難分。”
瑞升王是老皇帝未登基前王府奴婢所生,出身低微,是最小的皇子,老皇帝疏于管教,其母早故,瑞升王性子愈發暴戾、好色,前陣子強搶廬陽範氏女兒,遭朝臣彈劾。而範氏家族不少子弟和鎮國公走得近,厲信侯正是鎮國公獨子。
今日瑞升王跑馬時,兩撥人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就打起來了。
錢青青忍不住發問:“後來怎麼平息的?”
曾郦剛要開口,又猶豫着停了話頭。
倪如嬌卻搶着說道:“是恒燊王親自出面調停!不愧是昌王嫡子,瑞升王同父異母的兄長,一到現場,三言兩語就把局面穩住了。恒燊王在一衆王公貴族裡,威望極高,行事公正,素有賢義之名,令人心服口服!”
話剛落音,劉荻悄悄拉了拉倪如嬌的衣袖,倪如嬌這才一拍腦門,意識到失言。
朱曉嗤笑一聲。
瞬間,屋内氣氛變得微妙。
金陵城都傳,錢青青曾與恒燊王訂過婚。婚前,錢青青多次前往昌王府求見,想讓恒燊王履行婚約,可昌王府大門緊閉,恒燊王始終未露面,這事淪為衆人茶餘飯後的笑談。
曾郦敏銳察覺到錢青青尴尬,立刻轉移話題:“大家都記着,下個月馬球賽,厲信侯和瑞升王這兩方人馬,千萬盯緊,别出亂子。”
“這蔣珊走得可真不是時候!”朱曉忽然抱怨。
蔣珊原是一營校尉,如今她一走,變成曾郦一個人要統管一、四兩個營,分身乏術。
朱曉道:“她就是眼紅咱們中郎将,便投靠東宮,當上了東宮六率的統帥。聽說一營不少人想跟着她走,這下咱們凰衛司有夠忙的。”
衛紅雪搖搖頭:“東宮不厚道啊。”
衆人聽了,神色各異。
曾郦等人在發愁半個月後的馬球賽,錢青青卻被一絲憂慮籠罩。
曆史上,皇長孫繼位後,長公主以“清君側、安社稷”之名憤然起兵。
金陵大亂。
昌王舊部借機營救出昌王一家,遠走南海,再不複回。隻是逃難時遇上城外的亂兵,年邁的昌王受驚過度,病死在路途中。
局勢的走向也漸漸脫離長公主的控制,亂兵入城,趁機燒殺搶掠,各方為保存實力不肯輕易出兵鎮壓,導緻亂兵所過之處,肆意屠戮,金陵城内,屍體堆積如山,百姓十不存三。
最後全靠東宮出面招安,經過十日,方息此亂。
“金陵十日”這四個字成為了史書中沉重的一筆,記載着那段黑暗而殘酷的曆史。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長公主、東宮、昌王府三方黨争日久,厲信侯面對皇子的乖張,東宮公然挖長公主牆角,若不加聯系,都隻是小事。
隻有錢青青親身感受到這浮于水面的冰山一角時,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