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響過第一聲,謝長宴就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他睜開眼,看到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隻有零星的幾顆殘星挂在天邊。寒霜居的清晨冷得像冰窖,呼出的白氣在面前凝成霧。
“師尊真是說到做到......”謝長宴嘟囔着爬起來,手腳凍得發僵。他摸索着點燃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看到床邊整齊地疊放着一套白色練功服,上面放着一張字條:‘半刻鐘,校場。’
字迹淩厲如劍鋒,謝長宴幾乎能想象白暮雪寫下這幾個字時的表情。他匆忙換好衣服,用冷水抹了把臉就往外跑。剛推開門,一股寒風迎面撲來,吹得他打了一個激靈。
校場在寒霜居後山,是一塊被削平的山崖。謝長宴趕到時,白暮雪已經站在那裡,白衣勝雪,滿頭銀絲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在晨風中微微飄動。他背對着謝長宴,手中長劍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幽藍的光澤。
“遲了三息。”白暮雪頭也不回地說。
謝長宴喘着氣道歉:“弟子知錯。”
白暮雪轉身,扔給他一柄木劍:“《寒霜劍譜》第一式,‘雪落無聲’,做給我看。”
謝長宴接過木劍,回憶着昨晚背誦的劍訣。他深吸一口氣,按照劍譜上的描述起手——手腕下沉,劍尖微挑,然後向前輕刺。動作生澀得像剛學走路的孩童。
白暮雪皺眉:“做錯了。”他走到謝長宴身後,突然伸手握住他持劍的手,“手腕要這樣。”
謝長宴渾身一僵。白暮雪的手冰涼如玉,卻意外地讓人安心。他引導着謝長宴的手腕畫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劍尖在空中留下一道銀亮的軌迹。
“感覺到了嗎?”白暮雪的聲音近在耳畔,“你手中的劍不是死物,它是你手臂的延伸,你要感受它甚至是融為一體。”
謝長宴點頭,心跳莫名加速。他能聞到白暮雪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冷冽而清新。
“再來。”白暮雪松開手,退後一步。
就這樣,從寅時到辰時,謝長宴在白暮雪的指導下反複練習同一個動作。手腕酸得幾乎握不住劍,後背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又被寒風吹幹。白暮雪的話不多,但每個指點都切中要害。
“休息一刻鐘。”當太陽完全升起時,白暮雪終于叫停,“然後繼續。”
謝長宴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白暮雪站在崖邊,眺望遠方雲海,側臉在晨光中如同冰雕。謝長宴偷偷觀察他,心想這人難道不會累嗎?
“看什麼?”白暮雪突然問。
“沒、沒什麼。”謝長宴慌忙移開視線,“師尊,我什麼時候能學禦劍?”
“等你什麼時候不會把劍插進自己腳裡的時候。”白暮雪淡淡道,“練劍。”
日複一日,這樣的晨練成了常态。謝長宴進步很快,半個月後已經能熟練施展《寒霜劍譜》前三式。白暮雪雖然從不誇獎,但指點的次數明顯減少了。
這天夜裡,謝長宴做了一個噩夢。夢中他又回到了藥人谷的地下囚室,鐵鍊鎖住四肢,身着黑袍遮住面部的藥師拿着銀刀走近,說要取他的心頭血。刀尖刺入皮膚的瞬間,他驚叫着醒來,渾身冷汗淋漓。
窗外月光如水,萬籁俱寂。謝長宴喘着氣,努力平複心跳。這時,他聽到院中傳來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像是有人在擦拭兵器。
好奇心驅使下,謝長宴披衣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院中石桌旁,白暮雪正獨自坐着,手中拿着他那柄從不離身的佩劍‘霜吟’,用一塊白絹細細擦拭。月光灑在他身上,為那襲白衣鍍上一層銀邊。
謝長宴屏住呼吸。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白暮雪——眉宇間的冷峻化開了,眼神柔和得近乎憂傷,指尖撫過劍身的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珍寶。劍身映出他的面容,竟帶着謝長宴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
“誰?”白暮雪突然擡頭,眼神瞬間恢複銳利,仿佛方才的溫柔隻是錯覺。
謝長宴吓了一跳,慌忙道:“師尊,是我。”
白暮雪的表情重新冷硬起來:“半夜不睡,做什麼?”
“我......做了噩夢。”謝長宴老實承認,走到院中,“可是吵到師尊了?”
白暮雪收起佩劍:“沒有。”沉默片刻,他又問,“什麼夢?”
“藥人谷的事。”謝長宴低聲說,在白暮雪對面坐下,“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沒有遇到師尊,我現在可能已經......”
“沒有如果。”白暮雪打斷他,“過去的事不必再想,不然隻是平添煩惱。”
一陣夜風吹過,帶來遠處山林的沙沙聲。謝長宴看着白暮雪在月光下近乎透明的側臉,鼓起勇氣問:“師尊,那天你為什麼要救我?”
白暮雪的手指在劍鞘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良久,他輕聲道:“你握劍的姿勢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謝長宴一愣:“故人?”
白暮雪突然警覺,語氣立刻冷了下來:“......本座是說像本座讨厭的故人。”
這欲蓋彌彰的解釋讓謝長宴更加好奇,但他識趣地沒有追問。兩人沉默地坐着,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長一短,卻意外地和諧。
“師尊的劍有名字嗎?”謝長宴換了個話題。
“霜吟。”白暮雪簡短地回答。
“真好聽。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白暮雪看了他一眼,似乎嫌他話多,但還是回答了:“劍成之日,風雪中自鳴。”
謝長宴想象那個場景——一柄通體瑩白的長劍在風雪中微微震顫,發出清越的劍鳴,而年輕的白暮雪站在一旁,眼中映着雪光......這畫面讓他心頭一熱。
“師尊,我能看看它嗎?”
白暮雪猶豫了一下,将霜吟劍橫放在石桌上:“别碰劍刃。”
謝長宴小心翼翼地湊近觀察。霜吟劍的劍身如冰晶般通透,靠近劍柄處刻着兩個小字——‘不悔’。他剛想問這是什麼意思,突然感到心口一熱。那道金色劍痕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透過衣衫隐約可見。
與此同時,霜吟劍竟然微微震顫,發出低沉的嗡鳴。
白暮雪猛地站起,一把抓回佩劍,眼神竟然有些驚疑不定:“你做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謝長宴也慌了,“它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