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末,天色暗沉。
蕭伯瑀休沐回府,離祈雪祭祀已經過了三天,長安依舊無雪。
朝野上下需齋戒,減少宴飲和車馬排場,長安城内依舊熱鬧,隻不過百姓臉上多了幾分憂愁。
街道一角,甯王趙從煊站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樹下,他仰着頭,望着樹梢那隻瑟瑟發抖的小狸貓。
小狸貓正緊緊地扒着細枝,琥珀色的眼睛圓睜着,可憐兮兮地“喵”了幾聲。
“下來。”趙從煊伸出手,少年的聲音清朗溫潤:“我接着你。”
旁邊的小太監也着急地左右亂晃。
小狸貓歪了歪腦袋,它剛想跳下來,可随着一陣風吹過,枝頭突然搖晃,它的小爪子抓得更緊了。
恰在此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趙從煊回頭,隻見一隊侍衛簇擁着宰相蕭伯瑀走來。
“殿下。”蕭伯瑀拱手行禮。
與此同時,樹上的小狸貓見到這麼多人,便愈發驚恐地往上蹿去,頓時,細枝被壓得“咔嚓”作響。
下一刻,那根細枝終于不堪重負,“啪”地一聲斷裂——
伴随着一陣凄厲的貓叫,小狸貓從樹梢直直墜落。
樹下幾人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最終,小狸貓穩穩落進蕭伯瑀的臂彎,卻在驚慌中猛地一蹬,鋒利的爪子劃過蕭伯瑀的頸側,頓時留下一道血痕。
“蕭大人!”小太監面色惶恐,身體僵住。
“大人!”侍衛們驚呼。
“大少爺!”田安快步上前。
趙從煊神色一怔,他歉聲道:“蕭大人……蕭大人不介意的話,可随我回府上藥。”
蕭伯瑀後退半步,輕聲道:“不必,小傷而已,殿下怎會在這裡?”
一旁的小太監連忙抱過驚魂未定的小狸貓,解釋道:“前幾天殿下移居新府,小狸貓興許還不适應,不知何時偷偷跑了出來,殿下出來找了它大半個時辰,這才發現它跑到樹上躲起來了……”
前不久,皇帝賜趙從煊甯王府,但甯王府并非新建,因此需要一定時間去修繕,直到這幾天趙從煊才搬了過去。
蕭伯瑀輕輕颔首,二人又寒暄了幾句,随後便各自回府。
剛走了幾步,一片冰涼忽而落在蕭伯瑀鼻尖。他腳步一頓,随即擡起頭,灰蒙的天空竟飄起了雪花,一片、兩片……
漸漸地,雪花變得細密紛揚,如絮如羽。
數十步開外,趙從煊也察覺到了今冬的雪,他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卻在觸碰的一瞬間化成了水珠。
趙從煊收回了手,他低頭輕撫了一下懷中的小狸貓,低喃了一聲:“下雪了。”
小狸貓“喵”了一聲,讨好似的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雪越下越大,将兩行漸行漸遠的腳印掩去了痕迹。
“下雪了!下雪啦!”
長安城内,先是一聲粗犷的嗓音激動地響徹街坊鄰裡。
緊接着,聞聲而推窗出門的人紛紛擡頭看向天空,一片片雪花落下,這一場遲了近兩個月的雪,終于來了。
長安城的稚童們最是歡騰,他們不懂大人們為何激動得要落淚,隻覺得天上好像有人撒下好多碎玉一樣的東西,他們争先追雪,學着大人們的模樣,用稚嫩的聲音喊着:“下雪啦……”
長安,下雪了。
…………
朱紅的宮牆上覆了層厚厚的素白,養心殿内,皇帝聽着太監的禀告,嘴角噙着一抹自得的笑意。
他的腳下還跪坐着一名樂師,聽見大太監禀告,樂師垂眸等候,直到皇帝開口:“繼續。”
聞言,樂師指尖輕撥絲弦,箜篌清越婉轉的樂聲漾開。
“擡起頭來。”皇帝不容置疑的聲音響起。
樂師指尖未敢有半分停頓,他仰起脖頸,眼波中似乎含着水意,鴉羽般的睫毛輕微顫抖着,卻又不敢直視皇帝。
這一副姿态更加惹着皇帝垂憐,皇帝微微俯身,手指捏着樂師的下颌,手勁卻不由地加大。
樂師受了疼,手指有片刻失了力,箜篌的弦音偏了,發出刺耳的聲音。
樂師惶恐,顫抖地開口道:“陛下恕罪。”
恰在此時,大太監又趨步進殿禀告:“啟禀陛下,殿外舒妃求見。”
舒妃是嗅香使從民間帶回來的一個美人,美貌不輸曾經冠寵六宮的胭脂,舒妃性情上雖稍有嬌縱,皇帝卻格外寵她,甚至前段時間,皇帝還将其父任命為大理寺卿。
這讓舒妃越發肆無忌憚了。
眼見長安下雪,舒妃親自來養心殿給皇帝送參湯。
當然,舒妃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隻不過,位份較低的妃子甚至進不來殿外大門。
皇帝斜倚在榻上,斜睨着腳下樂師的神色,他微微勾唇,道:“進。”
“是。”大太監躬身退下。
殿外的舒妃聞言,掩唇輕笑,她就知道,陛下對她總是特别的……
養心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