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9月1日還帶着盛夏的餘溫,我站在九又四分之一站台上,用手遮住陽光,卻還是被陽光照得眯起了眼睛。
羅彌娜祖母今天穿了一身典雅的墨綠色長袍和火龍皮長靴,漂亮但易使行動不便,但她還是蹲了下來,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大概算作是簡單的擁抱。
“我期待你成為德文特家的驕傲,瑞伊。”她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這讓我原本因為陽光明媚而産生的好心情消散全無了,壓力就像巨石般向我滾落過來。
我沒說話,悄悄望向一旁的海帕西娅。她有些不自在地站着,與我四目相對時(雖然戴着墨鏡)扯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我倒數三秒,才走上半步去緊緊地擁抱海帕西娅因節食而過于瘦削的身體。這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還沒等海蒂做出反應來,我就先一步與她分開,拎起行李箱,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列車,平生中第一次與我最親近的兩位親人告别:“再見!”
海帕西娅笑着朝我揮手,而羅彌娜隻是用難得柔和的目光為我送别,耳飾丁零當啷地纏繞在一起。
我轉過身去,試圖尋找沒有任何活人或隻存在納威·隆巴頓的車廂。不過我早該猜到,我唯一的好朋友也許還沒起床——我低頭看了看手表,時針距離正午的太陽還有約莫兩格的距離,就快要到十點了。
沒人告訴過我霍格沃茨的列車什麼時候出發,也許是十二點,也許是下午三點半。我歎了一聲,在明媚的陽光下眯起眼睛,趴在了小方桌上,玩着把手指貼在一起後又分開的無聊遊戲。
隻不過,還等我好好享受享受新鮮的空氣,車廂門就被誰無情地拉開,撞到隔牆的巨大聲響和那人的聲音疊加在一起。
“噢,抱歉!”有着一頭亂蓬蓬棕發的女孩站在門框裡,有些不解地看着包廂門,“我沒想到它竟然這麼——”
“——這麼破。”我接上她的話,“這輛列車已經上了年紀了。”
“你是在《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裡讀到的,對吧?”她坐在我對面的座位上,不甘示弱地說,“‘1850年,當時任職魔法部部長的伊萬傑琳·奧平頓首先想到在國王十字車站建造一個針對霍格沃茨特快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并實施’。我已經把這本書讀過好幾遍了。”
“你真厲害。不過誰會看那玩意?”我想起校史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厚度,酸溜溜地說,“我們可是有整整七年的時間來了解霍格沃茨呢。”
她沒理會我的嘲諷,并顯得很驕傲。看來别人的嫉妒對她來說很受用:“我上個月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魔法世界——說真的,剛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我和爸爸媽媽還以為是什麼邪教,直到麥格教授敲響家門。我真害怕自己跟不上同學,所以我已經把一年級的所有課本都背會了,正在準備二年級的。”
“别擔心,大部分巫師家庭的小孩也不會在入學前學到什麼的。”我用手掌下壓着空氣,感受到無形的壓力籠罩着自己,“大人們總是會敷衍地擺擺手說‘你到霍格沃茨後就知道了’。而且……嗯,你可是把課本都背會了呀。”
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目光又放在了我的身上。她沉默一瞬,像是在回憶我的名字,可我還沒告訴她呢。
“瑞秋·德文特。”
“我是赫敏·格蘭傑。不過,德文特?”她眯起眼睛,像是隻正在思考的貓狸子,“是我想的那個德文特嗎?戴——”
還未等她說完,車廂的推拉門又一次被拉開了。一張我再熟悉不過的圓臉上,擺着一副我再熟悉不過的、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瑞秋!”納威的臉上閃過一瞬的驚喜,但很快就又被悲傷的陰霾遮去,“你有見到萊福嗎?”
噢,萊福。我下意識皺了皺眉,不過正在抹眼淚的納威并沒有發現。
“萊福是?”赫敏疑惑地問道。
“一隻蟾蜍。”我說,“它總是喜歡跟納威玩捉迷藏——要換作是我,我根本就不會去找它。”
“可隻有你能找到它了!”納威說,“求你了,瑞秋!”
“好吧。但是你先别哭了,拜托。”一想到即将要問遍整個車廂的人,就為了找一隻沒什麼用的醜蟾蜍——并且找到後也可能被納威再次弄丢——我的心就煩躁起來。
我一點都不想在開學第一天就被所有學生認為是像納威一樣的傻瓜,但再怎麼說,他也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好吧。”我說,“但是先等列車啟動之後——”
就在這時,車廂劇烈地颠簸了一下,不遠處傳來轟鳴聲,看來是列車啟動了。
納威期待地看着我,我毫不掩飾地大歎特歎,等火車平穩後才像腿腳不方便的老人般站了起來,在關上車廂門前朝赫敏揮了揮手:“等會見,赫敏。”
我大步朝列車頭的方向走去,納威在我身後氣喘籲籲地跟着,想必是因為鼻塞而呼吸不上來。我放慢了腳步。
就這樣一節接着一節地問過去,我開始慶幸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抱着能找到萊福的希望,因為每個人幾乎是在我問出那個傻乎乎的問題後立刻回答“沒有”或是“不知道”,然後讓我快些滾蛋。
“嗨。”我又拉開一節車廂的推拉門,“你們有看見一隻蟾蜍嗎?”
“我剛吃掉一隻。”戴着眼鏡的黑發男生說,瘦小得像是從來沒吃過飽飯一樣。而坐在他對面的紅發男孩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還沒作出回答,身後的納威就大哭起來,身子一抽一抽的:“不,萊、萊福!”
“沒有人會吃你的萊福。”我想起萊福滿身的疙瘩和臭烘烘的味道,沒忍住皺起了眉。
“對不起,我說的是巧克力蛙。”黑發男孩很真誠地為他的玩笑道歉,顯得我非常刻薄,“我想,萊福會回來的。”
可惜納威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了,隻顧着抹去臉上的淚水。
“謝謝你。”我誠懇地說,在心裡悄悄地歎了口氣,帶着歉意地看了看唯二對我們有好臉色的男孩,拉着納威離開了。
納威已經哭成了淚人,我也無比高興地決定終止尋找萊福計劃,帶着他往回走找赫敏去了。
順着過道返回後,我透過小窗看見赫敏所在的車廂比一開始多出了許多人,她被擠在窗邊,出神地望着窗外飛快掠過的一大片金色麥田,大半個身子都浸在了陽光裡。
我敲了敲門,赫敏立刻轉過頭來。她歪着腦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正在打哭嗝的納威,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她艱難地從高年級學生之間擠出來,有些無奈。“我再帶納威去問一遍吧。”她又拍了拍剛止住哭的納威,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車廂裡黏在一起的情侶、打着噼啪爆炸牌的高年級和滿身臭汁的低年級,還是決定待在空氣清新的過道裡。
我有些尴尬地把背貼在牆上,浮想聯翩,突然意識到期末可能拿不到第一名了——我可是有一個把課本都背熟了的同學啊。
好在沒過多久,赫敏就帶着納威回來了,我也不用再去想未來一整個暑假都要跟着羅彌娜補習功課的悲慘生活。
“你怎麼在過道裡?”她問,“我剛剛去問了列車長,我們就快到霍格沃茨了。”
就像是為了證實她的話一樣,某個聲音在整個火車上回蕩着:“再過五分鐘列車就要到達霍格沃茨了,請将你們的行李留在車上,我們會替你們送到學校去的。”
“我們先到車門那去吧。”赫敏看了看車廂裡已經站起身來的高年級們,“我知道它在哪。”
赫敏小跑起來,我也跟了上去,但納威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在我們身後高聲喊道:“等等!等等我!”
列車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最後停了下來。不過車門旁已經擠滿了人,大家推搡着擁向外面,赫敏和納威本想再等一會兒,卻被我拉着擠進人群裡,直到下了列車。
“我都快窒息了!”赫敏劫後餘生般地說道。而納威沒有說話,隻是偶爾發出擤鼻子的聲音。
不知等了多久,我被夜風吹得開始忍不住發抖,就聽見有誰高喊道:“一年級新生!一年級新生到這裡來!哈利,到這邊來,你還好嗎?”
“哈利?”我悄悄地對赫敏說,“是我想的那個哈利嗎?”
“是的。”赫敏簡短地回答,“我剛剛還認識他了呢。”
我剛想回答,就被剛才那個聲音給打斷了:“來吧,跟我來,還有一年級新生嗎?小心地滑!”
我朝聲源望去,這才發現他身材高大到不正常——在巫師界裡也不正常。他穿着厚厚的獸皮大衣,拿着一盞巨大的提燈。我相信他可以輕輕松松拎起一隻正在長大的秘魯毒牙龍。
一路上,一切都安靜得可怕,隻有納威差點摔倒時發出了一聲“哎喲”,這惹得不遠處一個金發的男孩轉過頭來發出了笑聲,我莫名覺得他長得有些眼熟。
“霍格沃茨!”我聽見不遠處隊伍頭部有人激動地喊道。我在新生堆裡不算矮,踮起腳時卻沒看見霍格沃茨。
“拐過這個彎,你們就都要看見霍格沃茨了!”絡腮胡說。
繞過一片巨大的灌木叢,我們終于踏上了較為平整但仍舊泥濘的地面。不遠處有許多隻小船浮在湖邊。再向上看去,湖的對岸有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高山上、塔尖直指星空的城堡就是——霍格沃茨。
我拉着赫敏和納威,搶先上了一條沒人的小船,另一個滿頭鬈發的男孩不得不和他的朋友分開,乘上了我們的小船。
“為什麼這船上沒有槳?”他問道。
“因為這些小船都被施了魔法。”赫敏一本正經地說,“它們會自己駛向霍格沃茨的。”
我無聊地用手指撥動冰冷的湖水,看着滿天星星在水裡絞成一團後又散開來。不過很快,小船就動了起來,劃過波光粼粼的湖面,朝着霍格沃茨駛去。
我望着霍格沃茨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這時候才突然感到有些緊張。
不知不覺中,小船已經來到了湖泊的對岸,停在了碼頭邊。許多細小的飛蟲在碼頭上的挂燈下飛舞着,我真不希望它們鑽進我的頭發裡或是飛到我的臉上。
我第一個下了船,一下子就跳到了碼頭上,還拉了納威一把。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應該還是在想萊福的事。
“喂,你看看!這是你的蟾蜍嗎?”絡腮胡高聲說。納威立刻激動地回過頭去,朝着巨人跑去。
“感謝梅林!”他欣喜若狂地說。
借着巨大提燈的亮光,我們攀上了一段石階,聚在一扇巨大而莊嚴的門前。他敲了敲門,門立刻就被打開了。
“一年級新生到了,麥格教授。”海格畢恭畢敬地對一個身穿綠色長袍、神情嚴肅的高個兒女巫說。
“謝謝你,海格。到這裡就交給我來接走。”
她領着我們沿着大理石鋪成的階梯走去,帶到一間擁擠的小房間裡。我悄悄地玩着赫敏的頭發。
“歡迎你們來到霍格沃茨。”她用一種平淡無趣的語氣說,“開學宴就要開始了,不過在你們到禮堂之前,首先要确定一下你們各自進入哪一所學院……”
我試圖把赫敏的幾縷頭發紮成一個小小的麻花辮,下意識用手指梳順她的頭發時不小心扯了一下。我剛張開嘴想說抱歉,但她似乎緊張極了,以至于沒有注意到我的行為。
我悻悻地放下她的頭發,想打起精神聽麥格教授毫無感情波瀾的演講,可她已經講完了。
“等那邊準備好了,我就來接你們。”她轉過身去,正要離開,“等候時請保持安靜。”
麥格教授離開後,新生堆裡立刻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就連赫敏也在自言自語。
我把腦袋向前探了探,想聽清她在說什麼,卻聽見有個男孩的聲音說:“我想,總要通過一種測驗吧。弗雷德說對我們的傷害很大……”
“傷害很大”。會是火龍嗎?還是狼人?霍格沃茨的學生是不是個個都身經百戰、缺胳膊少腿的,比狼人還要可怕?
“分院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麥格教授在竊語聲變大前及時回來了,“現在,排成單行,跟我走。”
大家都沉默不語,互相擁擠着,使得我和赫敏分開了。我擠進紅發男生與小矮個之間,大約掂量了一下他的個子,才發現他好像就是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滿臉雀斑的男孩。
隊列慢吞吞地移動着,最前方的新生似乎一齊發出了感歎的聲音,我的視線裡卻隻有一片胡蘿蔔般的橘紅色。我有些心急地踮起腳,卻還是被身前的男孩擋住了。不過好在,很快,我就真正見識到了霍格沃茨的第一個奇妙之處——
比起巫師界的其他名迹建築,霍格沃茨明顯要氣派得多了。哪怕每個學生的塊頭都和絡腮胡巨人一樣大,隻需半個禮堂就能把他們全部裝下且留有空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