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靜的夜晚裡,一切都是無所遁形的,就連略帶紊亂的呼吸都能清晰聽個明白。
溫朝玄與他無聲地相對了一會兒,突然起身下床,對他說:“你既然醒了,那就自己睡吧。”
林浪遙反應遲鈍地爬起身,看着溫朝玄要離去的樣子,摸不着頭腦問道:“師父,你去哪……”
“就寝。”溫朝玄說。
“你不睡在這裡嗎?”
溫朝玄停住腳步看他一眼,眸中閃過詫異之色,似乎是誤會了什麼,“……你想要我陪你睡?”
林浪遙剛站起來的腿吓得差點又軟了。
“不,不是,”林浪遙趕緊說,“你剛才……我以為……”
林浪遙有些搞不清楚現狀了,語氣也有些小心翼翼的。溫朝玄剛剛分明就睡在他旁邊,還把他吓得不輕,怎麼突然又說要走了。
溫朝玄倒是明白了他想問的,轉頭示意他往地上看。
床邊的地面丢着件略有些眼熟的白色外袍,它淩亂地随意棄在地上,還有些斑斑駁駁的奇怪痕迹。林浪遙認出來了,那是溫朝玄的外袍,他眼皮子突然就跳了一下。
溫朝玄說:“你喝醉後吐了,又抓住我不放,所以我才留下來照看你……你以為是什麼?”
他以為……他當然什麼都沒以為!
林浪遙不由得慶幸現在是夜裡,溫朝玄不用看見他羞愧得滿臉通紅的尴尬模樣。
溫朝玄看他呆站着,想了想,又往回走,抓起搭在床邊的衣衫披在林浪遙身上,叮囑他,“夜寒,早睡。”
月華照亮垂着眼的男人,溫朝玄的臉在朦胧光線裡清冷而虛幻,同他雪白的衣襟一樣看起來沾染不上半點凡塵。那眉眼是仙人的眉眼,那唇是寡情的唇,叫人忍不住去他眸底探究,這人到底會不會動情。
林浪遙從小就知道師父是長得極好看的。他還記得,有一回溫朝玄帶着他下山除魔,有一個自稱是什麼公主的女子攔住他們,命令手下要把溫朝玄強搶回去當驸馬。
凡夫俗子在溫朝玄面前哪有威脅能力,自然是被溫朝玄長劍一掃就掃飛了。
但那個公主倒不死心,天天帶着人在他們下榻落腳的地方蹲守騷擾,溫朝玄不理她,她就把主意打到林浪遙身上,用糖葫蘆勾引着他出門,然後叫手下把他抱起來就跑。
公主的主意打得極好,她看見溫朝玄身邊帶着個小孩,就自然而然以為林浪遙是他的孩子,打算挾子以令其父就範。
她拈着糖串,逗小狗一樣逗着年幼的林浪遙,“你看我都不嫌棄他生過孩子,還讓他當驸馬,你說他有什麼可推拒的?太不識好歹。你不會像他那麼不識趣吧?來,先叫一聲娘親聽聽……”
林浪遙心裡萬分掙紮,他肯定是不能違拗師父的意志的,但是轉念一想,溫朝玄又不是他真的親爹,叫别人一聲娘也影響不到溫朝玄的清譽,于是歡歡喜喜張口喊人。
公主甚為欣慰,“其實你長得也不錯,隻可惜年紀對不上,若是再大個十來歲,我聘你做驸馬也不錯……”
正當一派母慈子孝的和睦喜氣時,溫朝玄突然提劍破門而入,明晃晃劍身倒映出一大一小吓得抱作一團的驚恐模樣。
公主一把将林浪遙抄到懷裡,低聲威脅說:“你爹來了,還不趕緊喊人!”
林浪遙吓得糖串都掉了,恐懼到無以加複,公主又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他腦子一時錯亂,不知怎麼的就對着溫朝玄喊道:“……爹!”
“……”
林浪遙看見自家師父握緊劍,深吸一口氣。
溫朝玄自然是很生氣,那次回去後林浪遙就被好生教訓一頓,并且從此開始被勒令辟谷絕食。現在想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公主估計早就化作一抔黃土入了輪回,而溫朝玄容顔依舊,仍是那副無情無欲模樣,可能早就忘了有這麼一段往事。修道之人的生命太漫長了,他們都有着堅定且一往無前的目标,沿途一時吹拂過的擾心之風并不能阻攔前進的腳步,盡管林浪遙自己也是個修者,仍忍不住感歎,喜歡上一個不會動情的人也太慘了吧。
溫朝玄見他站着不動,一臉發傻,又道:“還不去?”
林浪遙回過神,“哦”了一聲轉身慢吞吞爬上床,蓋好被子。
溫朝玄見他躺老實了,這才轉身出去。
可這麼一通折騰後林浪遙已經全然無了睡意,隐隐約約的酒意殘存在身體裡,叫他難受地翻來覆去,正燥得坐起身時,他忽然後知後覺發現了有什麼不對勁。
屋内靜悄悄的,剛才溫朝玄說要走,可卻沒聽見他開門的聲音,那他是去哪兒了?
林浪遙疑惑着,翻身下床,他剛走到外間,就聽見黑暗裡傳來溫朝玄平穩的聲音,“又做什麼,怎麼還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