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海底洞天燈火輝煌，大殿内人潮湧動，無比熱鬧。

蘭玉好不容易穿過人群，來到議事廳，剛一進門就被珠光晃了眼睛。隻見長桌上不僅擺滿美食，還堆着衆多産自波月古海的奇珍異寶，可謂琳琅滿目。

“這是？”他愣在原地。

“你編書編傻了不成，通知了今夜是生洄慶典啊。”近前一位相熟的前輩小聲提醒道，“快點行完禮坐下，呆頭呆腦的，像什麼樣子。”

蘭玉目前在進行族史編撰，正好借工作便利查閱有關龍尊的資料，搜尋舊案信息。為避免引起其他人注意，都是在深夜裡進行，偷偷去看望丹恒也是。外人自然以為他是個工作狂，一頭紮入藏書閣就晝夜不分，廢寝忘食。

“哦，生洄……哎？我記得這慶典已經許久未辦，怎麼今年突然舉行？”蘭玉按規矩行禮，然後就近入座，問。

“誰知道呢，可能長老心血來潮，想恢複傳統吧。自那場大亂之後，族中确實很久沒有熱鬧過了，聚一聚也好。”

生洄是持明古有的節日，一年一度，定于古海生物繁殖最為旺盛的月份，沒有固定的日期。原本節慶是為了祭祀大海，感恩饋贈，後來由于持明卵的孵化也集中在這一時間段，就在原有流程上又加了慶賀新生的典禮。

史料記載生洄曾一度成為持明最重要的節日，尤其在丹楓時期，它似乎被新賦予某種特别的意義，每年都很受重視。但是從蘭玉有記憶時起，族中就不再過生洄節。也許是因為受飲月牽連，也許是當年舉行大典的地方已經損毀，人們不願再回憶那場災禍，便對節日也漸漸冷淡。

雅樂奏響，龍師基本到齊，包括這段時日性情大變泡在丹鼎司不問世事的柳長衡。此刻他正端坐在離大長老最近的位置上，神情陰郁。

蘭玉瞥見他，不由得攥緊雙拳。

那股怪異氣息已經确定并非來自于丹恒，加上近期舉止反常，柳長衡此人愈加可疑。

看今夜這陣勢……蘭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算起來，大長老早已到了輪回之年，該退位讓賢了。沒準就是借節慶将族人聚在一起，來宣布這件事。

以柳長衡如今的地位，龍師之首的位子很可能由他接替。如果真是如此，未來隻會更加棘手。

長桌那邊，柳長衡仿佛聽見蘭玉的腹诽，也将目光投過來，特别留意了一下坐在門邊的年輕人，眼神意味不明。

眼前空位已滿，大長老終于示意侍女晴虹關上房門，議事廳瞬間安靜。

“咳……”

蘭玉看着那德高望重的老者拄着拐杖站起來，預感越來越強烈。

“今天，是本年的生洄日，是我等持明家鄉新舊輪替、煥發生機的時刻，不知諸位還記得否。據觀測，海洋千萬物種在今年繁殖率達到頂峰，這意味着我們的家園穩定安甯，将會更加美麗富饒。”

長老的視線落在滿桌珍寶之間，渾濁的雙眸也被彩光染亮，嚴肅的臉上少見地露出笑容。“生洄節慶，意義非凡，它本不應該被忘卻，隻怪當年災禍太過沉重……包括老朽在内，我們避忌、遷怒了太多，竟連帶這美好的日子也被視作不詳。”

蘭玉微微低下頭，揣度長老話語間意味，似乎對于飲月之亂的态度有所緩和。

“羅浮持明困于當年之事已久，也該順應自然更疊，向前看了。我知道諸位各執己見，私底下争論不休。今夜能齊聚一堂，和平共處，實屬不易。老朽先敬諸位一杯。”

衆龍師紛紛舉起酒，與長□□飲。柳長衡喝完，又瞥了後面一眼。

蘭玉知道他在看自己，錯開目光。怎麼回事，這家夥好像對我異常關注，難道是與景元将軍的合作被發現了？

長老許久沒喝過酒，不小心嗆到，彎下腰重重咳嗽。晴虹伸手攙扶，被他拒絕。

“唉……真是老了。”他重新站直，沉聲說，“我這一世壽數将盡，最多不過三年時間。相信諸位已猜到我要宣布何事，老朽亦不喜拖泥帶水，便直接了當地講了吧。”

“老朽令梧……愧為首席，本教導龍尊無方，鑄成大錯，罪無可恕。仰賴族人不計前嫌，信任推舉，才能悔過自新，彌補錯憾。我苟活數載，自知所做遠遠不夠，然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力不從心。故……願辭首席之位，靜待輪回。”

大長老深深鞠躬，廳内一瞬鴉雀無聲，閃過無數眼神交鋒，若非礙于場合，恐怕立時打起來也不止。

果然啊……蘭玉暗自歎氣，唯一能鎮住場子的人卸任，今後族内怕是要亂上加亂。

這時有人開始發聲，詢問大長老是否已有繼任人選。蘭玉豎起耳朵，心也揪做一團。

緊接着，大長老宣布了權職劃分的名單，并強調隻是臨時方案，需經過為期三年的考察，再根據表現重新選舉，以确定最終人選。而對于首席的位子，他并未指定由誰接替，可能打算用自己的剩餘時間暗中觀察，最後再定奪。又或者，是徹底撒手不管，讓衆龍師自行決出勝負。

柳長衡負責丹鼎司，還跟原來一樣。蘭玉不禁松了口氣。

旋即，大長老的視線越過長桌，向末尾投來。前方龍師也回過頭，詫異地看向蘭玉。

“……此外，鱗淵境卵群由蘭玉負責照看，統轄護珠人，務必嚴密看護卵床環境，确保卵群安全。”

！！

蘭玉吓得差點跳起來。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他緊張回答：“是……”

随即他注意到柳長衡并不像其他人那樣驚訝，臉色依舊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