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瓷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後,盯着太後的那張臉龐,就掩藏在昏黃的燈燭暗處,猜不透她的明暗,看不清她的僞裝。
但甯瓷清楚自己的本心,滴滴透着血。
她隐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淚,好似毫不在意地呼出了一口氣,道:“其他什麼都沒聽見,隻聽見嚴大人說了個什麼鬧鬼不鬧鬼的。老祖宗,您知道我向來就膽兒小,一聽鬧鬼什麼的,就趕緊溜了。”
誰曾想,太後依舊不依不饒地繼續用一雙細紋密布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她,過了好一會兒,卻又壓低了聲兒,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哀家在跟嚴大人議事嗎?這鬧鬼一說,怎麼成了議事了?”
甯瓷的反應極快,但為了掩飾自己可能會有的神情不自然,她便又朝口中塞了一塊牛乳糕,半真半假地邊吃邊道:“甯瓷及笄之前呢,有一回晚膳時,聽爹爹對娘親提起過,說是金陵城的某一處可能在鬧鬼,爹爹說,這事兒要跟皇上去議一議,恐怕,若不是有人在搗亂鬼神之說,便是有什麼邪祟可能。當時甯瓷還小,雖不明白爹爹的言下之意其實是要跟皇上去議事,但一聽的鬧鬼,就吓到心裡去了。”
“哈哈哈……”太後笑得前仰後合地,還不住地指了指甯瓷,道:“你個膽小怕事兒的。”
甯瓷舔了舔唇邊,也笑了:“老祖宗,這糖糕固然好吃,但是這會兒太晚了,我可以拿一些回屋去嗎?”
“這些都是你的。哀家老了,都過了知命之年,早就對這個糖糕什麼的,沒什麼興趣。嚴律其實也給了哀家一份,但哀家給其他宮拿去分了。”
“謝老祖宗賞賜!”甯瓷脆生生地行了個宮禮。
“你啊,該去謝的是嚴律!”太後點了點她。
甯瓷歡歡喜喜地提着食盒回偏殿去了。
她剛一關上太後寝殿的門,那張堆滿了單純假笑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
剛才與太後這一番周旋,她已在心底深深地明白,縱然任職官員的書冊沒有找到,尚沒看到衛峥的官職年份,但太後在自家被滅門的事兒裡,絕對是最大推手了。否則,她不可能這麼警惕地問自己,聽見她與嚴律談了些什麼。
呵,做賊心虛!
甯瓷疾步回了自己的寝殿,她沒有任何力量或是什麼人幫自己報仇,眼下,她唯一能用上的,隻是她手中那隻裝有針灸金針的精緻小木匣。
這會兒已近子時,雖然太晚,但甯瓷想要複仇的念頭,等不到明兒白天。
她的心,痛極,也恨極。
她恨不能立即将太後手刃于頃刻之中,好為爹娘,為可憐的妹妹雨煙,為簡家上下近百口人命報仇!
想到簡家上下這樣多的人,尤其是她的妹妹簡雨煙,甯瓷隻覺得自己的心,好似被萬箭穿心一般地痛。
本該是我死的,可我卻偷了妹妹的命,活了這些年。
原來……
原來自己重新活了這一世,是為了看清太後的虛情假意,看透她僞善的假面。
也為了将自己偷了妹妹雨煙的命,還回去。
隻需一針。
隻需刺入脖頸後的鬼枕,太後定能斷息于頃刻之間!
想到她的爹娘,想到自己本該死于烈火之中,卻因與妹妹替換,而偷生的這些年,甯瓷控制不住地血液凝滞,全身顫抖,繼而卻加快了腳步,重新走向了慈甯宮的寝殿。
她不想讓旁人瞧見。
所以,她走的是那條掩藏于小花園花房裡的暗道。
真真是可笑!
上一回來這裡,是前世她為了救老祖宗,怕被亂軍們發現,才選擇了這條路。那個時候,她心疼太後,想要救太後,滿腦子隻想着要與太後共存亡。
真真是愚蠢至極。
這一生,她重新歸來這裡,沒曾想,竟然是自己想要殺了太後!
她剛順着暗道走向慈甯宮寝宮的内殿時,便聽見殿内,傳來太後的一聲斥責:“我一開始就讓你殺了她,可你為何不動手?!”
甯瓷的心頭一沉,又要殺誰?
旋即,便聽見達春的聲音,讨好又強硬地道:“納蘇,自你十四歲就進宮以來,為了這條登頂皇權之路,咱們已經殺了太多的人了,不能再殺下去了啊!”
“哈!”太後的聲音聽起來陰陽怪氣的:“請你說清楚點兒,那些人都是你殺的!不是我!”
甯瓷:“……”
“納蘇,不管是誰,你我的命運早就捆綁在一條船上,若是再繼續這麼殺下去,終有一天是要出事兒的啊!”達春的聲音聽起來帶着略微的顫抖:“更何況,你我的年歲都已過了天命,這些年,我也力不從心。早沒了年少輕狂的心氣兒,手中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所以呢?你就留着她這麼一個禍害,天天在我身邊提心吊膽的,讓我擔驚受怕,你才開心麼?”
“納蘇,我在你身邊陪着,你提心吊膽個什麼呢?她是不會傷害到你的。更何況,她什麼都不知。”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後的聲音聽起來恐慌極了,“尤其是,前幾日聽嚴律這般說的,我更是害怕。我怕什麼時候,一個什麼人,就将這件事兒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甯瓷心頭一沉,難道,他們口中所說的“她”……是我?
太後……早就想殺我了?!
“怎麼可能呢?嚴律不是也說了,他會想辦法将那些坊間謠言以最快的速度盡數消滅的麼?”
“呵呵,當真能堵住這些悠悠之口嗎?”太後的聲音聽起來脆弱極了:“其實,堵不堵得住,我根本不在乎。隻要她死了,我什麼都不怕。達春,你不是最愛我的嗎?你不是為了我,才進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