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瓷怔愣了一瞬,旋即,卻平靜了下來。也許,達春和太後之間的關系,她早就隐隐覺察了端倪。隻是這偌大的皇宮裡,從沒有人提及。
當然,也是沒有人敢提及。
“達春,那你為什麼不能為了我,把她也給殺了呢?還是說,她年輕貌美,有過于我當年數倍的姿色,而你,終究是舍不得?”
“怎麼可能呢?!”達春憤憤然,道:“我達春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我在會甯那邊也早就沒了家人。這天下,你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我最親近的人。但是,納蘇,如果我們把她也殺了,那些改革黨們,一定會想着法兒地剝奪你的皇權,更會想着法兒的,弄死我。納蘇,你忘了?莫遷大人,他是簡明華的摯友啊!他一定會盡全力,保她在這宮中的安全。縱然我心有殺意,可……也是不能夠啊!”
“我現在也老了。身子骨這裡也疼,那裡也痛的。”太後忽然哭了起來:“縱然湛兒多次提醒我,讓我殺了她,可我總是在想,若她真的死了,又有誰,能緩解我這一身的病痛呢?我真的不知道這是為何,為何太醫院的那幫老頑固們不頂用。但我也在想,若是你直接殺了她,就算我一身病痛,又有何妨?我也認了!可你終究是沒那個膽兒,不願!我真真是老了,沒有一個人當我的話是一回事兒了。今兒在憶雪軒,就連皇帝都能當着我的面,直接道一聲‘金人刺客’了!”
……
不知為何,甯瓷确定他們要殺的人是自己時,她忽而放下心來。
至少,因為達春的阻攔,自己暫時在這慈甯宮裡是安全的。
甯瓷折轉身,回去了。
她忽而改變了主意。
自己全家被虐殺于那場大火之中,定當痛苦萬分。那她,怎麼能用鬼枕之術,讓太後快樂輕松地死于須臾之間呢?
她極想讓太後死。
更想慢慢兒地,折磨至死!
呵呵,怪不得前世的佛堂裡,神佛不渡人。
原來如此。
甯瓷回寝殿後,睡了一個很舒服的安穩覺,并做了一個極長的夢。
夢裡她的爹爹,娘親,還有近百口的簡家人都還活着。
尤其是她的妹妹,簡雨煙。
她在夢中,悲泣至極地對妹妹說:“雨煙,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我這條命,是偷了你的,才活到了現在。雨煙,待得大仇已報,我定當将這條命,還給你。”
妹妹簡雨煙天生愛笑。
甯瓷隻記得,在夢中,簡雨煙什麼都沒有說,她隻是開心地笑了很久很久。
*
醜時初。
當慈甯宮陷入一片沉睡之時,宮門悄悄地被打開了。
一道魁梧且矯健的身影悄沒聲兒地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遒勁且快速,隻是大踏步地尋常走着,卻是一般人連小跑都趕不上。
他的路徑很明确。
乾清宮。
皇上剛起床沒多久,這會兒正在準備早朝的事宜,卻聽見太監通傳——
“達春公公來了。”
“讓他進來。”皇上呷了一口暖茶,潤了潤喉。
一通下跪行禮作罷,皇上便直接賜了座。
達春幹幹一笑,道:“奴才不過是一低微太監,皇上您的賜座,我是沒那個資格的。”
“誰說你沒資格?!”皇上的聲音威嚴且低沉:“你阿瑪是金人大将哲昆,你額娘又是金人貴族出身,你在朕這裡,本該擁有至高無上的尊貴地位。這麼多年,是朕怠慢了你。朕早就說了,在朕這裡,你永遠都不要稱自己為‘奴才’。”
達春啞然失笑,道:“謝皇上擡愛。那些尊貴的過往,既然沒了,那就……當它不存在罷!”
“這幾日怎樣?母後又動叛變的小心思了麼?朕昨兒在憶雪軒,刻意提及‘金人刺客’,她似乎有點兒不大高興呢!”
“太後最近沒有叛變的心思,倒是……”達春的眼皮子微微一擡,正視着皇上,道:“她還是有想要殺了甯瓷公主的意思。”
“哼!”
“不過,陛下您放心,我阻止了她。甯瓷公主在慈甯宮裡,至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是安全的。”
“辛苦你了。簡家人若是在天有靈,會感激你的。”
“是我該感激簡家人!”達春原是铮铮鐵骨男兒,卻在提及簡家人時,他不由得情緒激動了起來:“若非簡家人用珍貴草藥相救,我早被他娘的王上虐殺于鐵蹄之下!王上污蔑我阿瑪,糟蹋我額娘,還打算将我趕盡殺絕!我知道,這一切都跟納蘇有關,若非當初納蘇想要嫁到大虞來,若非她想盡快擺脫我,她不會這麼對我狠心下死手的!”
“可是……”皇上轉動着玉龍扳指,提醒他:“為了母後,你這輩子也殺了不少人呢!”
“因為,我還愛着她!”達春的唇邊露出一絲慘笑:“待得皇上什麼時候滅了我的族人,将大虞的版圖覆蓋咱們金人的天下,到那時,我會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