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瓷剛剛思忖了一瞬,卻見一名跑堂的笑臉相迎地問她:“姑娘,請問是獨自打尖兒,還是與友人相約?要不要安排個雅間?”
“不用了。”甯瓷脫口而出:“我想買一隻鹽水鴨,直接帶走。”
“好嘞!”跑堂的爽快道:“姑娘随我到這邊。”
甯瓷跟着他到了前方櫃台處,賬房正在一筆筆算着賬。
跑堂的對她道:“姑娘且先在這兒等等,我去後廚拿。”
“謝謝。”甯瓷說罷,便回頭望了一眼門外馬車。她的馬車跟其他馬車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麼特别來。
甯瓷這才放下心來,仰頭去看賬房身後牆面上的巨大菜單。
憶雪軒裡所有的菜肴,價格,都一一題筆刻在了這面牆上。而在這份巨大菜單的一旁,用石雕雕出了一個桃粉裙衫的窈窕女子。
她是側身挺立,裙衫飄飄,好似一朵盛春陽光下的粉桃花兒,巧笑倩兮地地看向前方的諸多菜肴。
甯瓷瞧得愣了神。
她忽而想起,自己在金陵城的時候,也是尤愛這種桃粉色裙衫。那會兒生活簡單,日子明媚,每日幹淨透明得就像是山泉春水。
不似今日。
自家門被滅之後,她尋常隻穿着雪玉輕紗襦裙,這種偏白色的衣物,才能襯着她的身份和心情。
桃粉色裙衫的時光……似乎已然成了她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再回來的記憶。
“姑娘,這是你的鹽水鴨。”跑堂的将一份油紙包好的鹽水鴨遞給她:“還有這個,雪豆腐,請嘗嘗鮮。”
甯瓷一愣:“我沒有要雪豆腐啊!”
跑堂的尚未回答,一旁的賬房插嘴道:“哦,這雪豆腐,是咱家大人的意思,他說,但凡買鹽水鴨的客官,統統可以帶走一份雪豆腐。這是附帶送給姑娘嘗嘗的。”
“哦。”甯瓷接過一個簡單的白瓷小茶碗,裡頭盛着滿滿的雪豆腐。
說是雪豆腐,其實就是白色的牛乳酪。
甯瓷在心頭一陣感慨,嚴律要将這憶雪軒打造成金陵那邊獨有的風味,可真真是入骨三分了。
這雪豆腐是她在金陵城時,最愛的一道茶點。
原是她總遣人去街市上的茶點鋪子買,後來,那茶點鋪子裡的雪豆腐總是加了桂花提味兒,她能吃,妹妹雨煙卻吃不得。
于是,她自個兒在小廚房裡搗鼓,為了給雨煙吃雪豆腐,她搗鼓成了一種獨有的帶有鹹味兒的牛乳酪雪豆腐,裡頭不用桂花蜜棗之類的來提味兒,味道反而獨特且鮮美。
這種味道的雪豆腐,坊間是買不到的。
可惜的是,妹妹那會兒性子變得古怪,大發脾氣,亂摔東西,死活都不願吃這種特意為她做的雪豆腐。
甯瓷當時難過極了,她跟侍婢一起研究了好些時日,做了那麼一大鍋。
于是,她隻能将這麼一大鍋雪豆腐分發給全府所有人吃了,除了妹妹。當時她爹誇贊她廚藝不錯,一款雪豆腐,竟然做出了草原大漠獨有的味道。
剩餘的還有十來碗,她便遣人送去破廟,給破廟裡的那幫少年們吃了。
聽下人們說,那些少年們吃了後,個個開心不已,說那是世間最絕頂的美味。
甯瓷心頭酸澀,總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吃了她親手倒騰出來的雪豆腐,卻獨獨妹妹雨煙沒有吃。
這件事兒,也成了她心頭的終生遺憾。
……
回想着當年的這些過往,甯瓷在心頭歎了口氣,對着小茶碗,就将雪豆腐一飲而盡。
她原以為,這雪豆腐也是桂花蜜棗制成的甜口牛乳酪,誰曾想,竟然也是鹹口的!
她怔愣了好久,口中細細回味這味道,真的跟自己當年在小廚房裡倒騰出來的味道,沒有差别!
“姑娘模樣俊俏,”賬房笑道,“你就這麼側身吃雪豆腐的模樣,真有點兒神似我身後的這幅石雕。”
甯瓷再度擡眸去望這石雕女子,便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些個碎銀子放在櫃台上,道:“過獎了。石雕女子像個仙兒,怎是我等凡人能比得上的?”
“哦,這石雕女子不是仙,”跑堂的直接道,“她是咱們大人的亡妻,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咱家大人是專門找了全九州最厲害的石雕老師傅,一筆一筆地雕出來的。聽說,但凡有點兒不神似的神态棱角,全都報廢了,當時浪費了好些石雕呢!”
甯瓷微微一愣,第三次再去看這石雕女子,心頭一陣五味雜陳。
這種亂臣賊子,未來會火燒皇宮的叛黨嚴律,竟然是個這般癡情的。
真真是難以相信。
于是,甯瓷點了點頭,不多做評論,便帶着包好的鹽水鴨,駕了馬車離開了。
賬房目送着甯瓷馬車離開的身影,不解地問剛才那跑堂的:“你說,這人世間模樣相似的人有很多,這不奇怪。可怎麼會有人,是照着石雕像長的呢?”
“什麼照着石雕像長的?”突兀的一句疑問,蓦地從一旁響起。
賬房一愣,看到是嚴律過來了,他趕緊道了一聲:“大人。”
那跑堂的快人快語地對嚴律,道:“哦,剛才來了個姑娘買鹽水鴨,這姑娘長得好像石雕像上大人的亡妻哦!”
嚴律一愣。
甯瓷?
簡雨煙終于出宮了?
“她是幾個人來的?”嚴律趕緊問。
“就她一人。”
嚴律大喜!
簡雨煙落單了!
終于可以對她下死手了!
嚴律疾步追出酒樓,向着皇宮方向奔去,可茫茫喧鬧的夜市大街上,哪兒還有甯瓷馬車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