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粥有夢》
文/遊棗 2025年4月16日
晉江文學首發
南城,除夕夜。
十裡秦淮花燈亮,萬家煙火告别過往兵荒馬亂。
蓄勢待發迎接新年。
中心路北邊街角,一棟九十年代老樓被鐵皮圍擋遮住。水泥糊滿左邊單元門,右邊另一個牆體發黃破舊,紅圈裡的拆字被雨水長期沖刷,隻剩半個“折”。
寓意不好,拆到這兒,折了。
蘇有夢踮腳從廚櫃裡掏出小電鍋,撣掉玻璃蓋上一層薄灰。
櫃門鉸鍊嘎吱回彈,斑駁綠漆掉落在花崗岩台面,一抹,漆塊黏在手腕上,怎麼也摳不掉。
她算好時間:
晚上八點前吃完年夜飯,迅速洗漱,上床。
迎接每日斷電時刻。
近半年供電不穩定,想必是地産公司為他們釘子戶量身定制的新型勸退計劃。
她夾着手機關掉水龍頭,水流聲靜止,電話裡絮叨再起。
“夢夢啊,千萬别瞞我,他們有消息,你的日子也好過些。”
礙于過節,姑媽語氣比平時委婉懇切。
開水逐漸沸騰,下午剛買的丸子蔬菜在鍋裡上下翻滾,肚子接收信号,應景一響。
她又重複一遍:“姑媽,真的沒有,我沒騙你。”
父母人間蒸發,信訊全無,她甯願現在說的是瞎話。
能隐瞞,至少證明他們還活着。
“行吧,”對方尾音無奈,頓了頓又再次寒暄,“夢夢,要不要來家裡吃飯?”
蘇有夢扭頭,牆上挂鐘七點出頭。
電話那頭油煙機噪音戛然而止,鍋鏟碗碟撞擊,人聲湧動。
明顯是已經開了席。
“不用不用,”她扯扯嘴角,擠出句吉祥話,“祝您新年快樂,萬事大吉。”
說完匆忙挂斷電話,生怕再遲一會兒,香味就要從聽筒裡鑽出來。
眼前客廳又空又大,曾被電視機擋住的牆壁,顔色白得發亮,留下65英寸痕迹。
聽說今年春晚有周傑倫,還挺想看看。
水汽頂起鍋蓋,她咬開火鍋底料,辛辣鮮香氣味瞬間撲鼻。
嘭。
電流焦灼保險絲。
又?
停電了?
她輕車熟路把手伸進口袋,摸出手電筒,繞到陽台。
頭貼紗窗,灰塵在腦兒門掐出橫橫豎豎的十字。
凜冬寒氣從硬币大小破洞鑽入眼睛。
打眼一看,樓下保安正借着月光鎖上電箱,心滿意足把鐵盤上鑰匙握手裡晃蕩。
真服了。
明知道今天過節,還故意提前斷電。
蘇有夢氣得跺腳,氣得牙癢,氣自己沒有先見之明,怎麼沒早點吃飯。
手指撥動手電筒按鈕,一束光照在地面。
咔哒,亮。
咔哒,滅。
咔哒,咕噜噜。
肚子叫了。
她踮起腳尖,視線落向空蕩蕩的馬路,目光迅速聚焦在街角唯一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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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
收銀台氤氲熱氣,鍋裡的熟食沒想到今晚還有歸宿。
脆骨雞肉丸,魚籽福袋,軟爛的蘿蔔滿口湯汁。
幾串下肚,腦子熱乎起來。
算算,今年是第三年獨自過除夕。
她放下手機,沖着落地玻璃發愣。
往年這時候,桌上肯定有十來道大菜。
厚厚的紅包裡永遠是嶄新連号大鈔,爺爺懷裡抱着大茅台,笑眯眯問她要不要來一小杯。
一切在父母碰上錢生錢項目的時候,全變了。
那年南城興盛P2P,也是家裡條件最好的日子。
爸爸辭去工程經理,媽媽關掉經營十年的餐館,呼朋喚友一起折騰如何空手套白狼。
她按時按點更換最新款pro max,八十萬的小轎車停在家門口成天被剮。
媽媽罵罵咧咧盤算離開老房子,等手裡錢再滾滾,去城西富人區買一套聯排别墅。
兩年後入冬,全國各地非法集資陸續暴雷,蘇有夢隐隐覺得要出事。
直到深冬暴雨夜,爺爺歪坐在客廳。
她握着冰涼而僵硬的手,問誰知道她爸媽去哪兒了。
親戚手忙腳亂撥通120,無人回答她的問題。
殡儀館拖走她最後念想,要債親戚拖走所有值錢東西,隻剩她留在這裡……
“同學,同學。”
蘇有夢抹了把眼睛,應聲扭頭。
收銀小姑娘含笑抱歉:“同學,實在不好意思,今天大年夜,我們提前打烊。”
她抓起餐盒,慌忙擦掉桌上幾滴湯汁。好像繼續坐着也不合适,兩腳落地,把木質高腳凳推回桌下。
“好的好的,馬上就走。”
寒風灌進脖子,左右看看,店門邊垃圾桶站成一排,個個兒接近飽和狀态,昂首挺胸站完年前最後一班崗。
找準空擋扔掉餐盒,眼疾手快合上蓋子。
啪嗒。
同時入耳的還有一聲脆響。
回頭。
手機摔落在地,屏幕裂開,鋼化膜的碎渣四處亂蹦。
粉色手機殼18.8,草莓吊墜是同桌手編的。
這不會。
是我的手機吧?
對面男人的手還懸在半空,煙灰色大衣灑滿月光,二月寒風夾雜起一陣淩冽森林氣息。
“你手機落桌上了。”他說。
蘇有夢眉頭皺在一起,想說的話塞在牙縫。
一時間不知道該先說謝謝,還是卧槽。
她蹲下,小心翼翼撿起冰涼機身,嘴巴嘟成圓圈吹掉灰塵。
屏保亮起,招财貓龇牙咧嘴搖晃爪子。
一口長氣從肺裡呼出。
老天保佑,還能用。
“抱歉,手滑。”
她聞聲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