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抵達民宿,檢查後确認問題不大,建議不要奔波,原地修養兩天。
在房間躺了一會,蘇有夢點開新消息,群裡彭嘉甯和費南風發來釣魚照片。空間安逸,套房兩個卧室。起身向外,客廳外露台正對着一片茶山。
沈堪眠坐在露台邊緣,背影嵌在山海之中,孤寂又平靜。聽見動靜回頭,拍拍身邊蒲團,問她:“過來坐會兒?”
“好。”蘇有夢小跑過去,兩人并排而坐。
沈堪眠把毛毯展開,“感覺好點嗎?”
“挺好的,現在又不疼了。”蘇有夢被這次生病搞得挺無語,疼得毫無來由,“你沒和嘉甯姐他們去釣魚呀?”
“要看着病秧子。”
“我沒事,你該幹嘛幹嘛。”
“開玩笑的,不想去。”他說完又看向前方。
臨近日落,餘晖灑滿眼前碧綠光景,春意浸潤每一寸呼吸。蘇有夢拉緊身上還有餘溫的毯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感歎道:“好舒服啊,能聞到茶香。”
難得見她笑得這麼輕松,也跟着呼吸一大口,“谷雨之後,春茶上市,滿山都是紅茶。”
山水詩意,蘇有夢想到個想問好久的事兒,偏頭看他,“你為什麼叫沈堪眠啊?”
他緩緩開口:“外公取的,他希望我能自在一些。”
“釣罷歸來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沈堪眠聽完笑了,“看來語文好不是吹牛。”
蘇有夢擺擺手,避開他的目光。
“是我剛查的,才背的。”
是她查的不假,隻是在認識沈堪眠第一天就查過了,脫口而出這句詩的時候,蘇有夢詫異地發現,有些東西,根本不用費勁巴拉去背去記。
如果他足夠重要,就永遠不會忘。
哪怕隻看過一遍。
“那你和外公關系應該很好吧,畢竟很少有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天堪堪入眠。”
得到答案又覺得有點遺憾,心願終歸是心願,難以實現。
沈堪眠,睡不着覺。
蘇有夢,很少做夢。
抿了口茶,他再次開口:“我們的關系很好,他教我畫畫,也教會我很多别的事。”
“那外公教畫畫的時候也會罵你嗎?”
沈堪眠沉默。
——也會。
還有甯野在教室門口無意間說起的話。
——原來您就是說她沒天賦的老師。
他轉過身,醞釀片刻,“我收回之前說你沒有天賦的話,我本意并不是想讓你不開心,隻是一直不喜歡别人成天拿天賦去評判作品,所以本能地排斥這個問題。”
蘇有夢被他突如其來的道歉搞得有點懵,随即歪頭,假裝生氣提問:“那你說我到底有沒有天賦呢?藝術家哥哥?”
沈堪眠失笑,語氣誠懇,“有的,是充滿藝術細菌的,天賦異禀的蘇有夢。”
“愛聽愛聽,多說多說!”她喜笑顔開。
沈堪眠終于明白為什麼甯野是風眠簽約老師裡人氣最高的一位。
“這麼愛聽别人誇你?”他問。
“愛聽啊,總比罵我強吧,而且甯野哥哥真的真的很溫柔,每次我畫不下去的時候,他都能讓我脈動起來,就是餓貨,來根士力架那種感覺。”
沈堪眠:“......”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教美術還是開小賣鋪。
一滴小雨落在蘇有夢白色棉襪,她收回垂落在石闆露台邊的腿,盤坐回毯子裡。又伸出手掌,任春雨輕輕打濕掌心紋路。
略帶苦惱地自言自語:“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畫的沒那麼好,你們都是在鼓勵我堅持下去,我也挺努力,但是好像極限就在那裡......”
手腕被沈堪眠握住,放回毛毯裡。
微風和剛上班的月亮同時拂過山和他的臉頰,樹影沙啞,把光的裂縫都填滿。
他的聲音又靜又認真。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任何困難和瓶頸都會有離開的那天,越是使勁,可能适得其反,畫畫本身就是一件細水長流的事,慢一點跑,才能看遍所有好的風景。蘇有夢,别那麼急,日子還很長。”
......
很多年後,蘇有夢仍然記得這個伴随胃痛和春雨的傍晚。
沈堪眠那時候28歲,始終站在畫壇新一輩巅峰。
他穿了一件柔軟的深灰色衛衣,和淺色闊腿牛仔褲,溫柔的樣子滿足她對愛人所有幻想。
他告訴自己,日子還很長,她信了。
後來每一次難以自持,難以決斷的瞬間。
她都會想起沈堪眠這句話。
再向那一天借一點勇氣。
和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