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空氣交彙之下,新的一輪降水會鋪展開來,南方小到中雨為主,迎來大幅度降溫......”
清晨六點四十五分,早間新聞的天氣預報響起。客廳電視機音量被逐漸調大,像是循序漸進的溫柔提醒。蘇有夢從床上跳起來,門縫下光影閃動。
沈堪眠回來了?
她用腋下夾住草莓粉牛奶絨被套,小腿在被窩裡向前挪了一塊兒。帶着剛醒的鼻音和沙啞,對門外喊:“你怎麼回來啦?”
無人回應,隻有熟悉的腳步聲向卧室靠近。
一步,一步,一步。
虛掩的門被推開。
南方深冬清晨,月亮還挂了半盞等旭日替換,卧室裡沒開燈,隻融入門外客廳暖黃光暈。亞麻色拖鞋出現在房間地闆上,淺色丹甯牛仔褲柔軟垂順,上身白色毛衣袖子卷到小臂,露出那截還有晶瑩水珠。
沈堪眠慵懶地靠在木門邊睨她:“還不起床?”
廚房飄來軟糯香甜的氣息,蘇有夢鼻尖輕嗅幾下,歪着腦袋問:“煮了糖粥?”
沈堪眠點頭:“嗯,一會兒就可以吃。”
她嘴角止不住帶上笑意,昨天晚上她還因為沈堪眠來不及回來過除夕,偷偷掉了半宿眼淚。
今天睜眼就看見他站在面前,一定是她哭得太大聲,讓飛機連夜改變了航道。
蘇有夢再想又不對,煮糖粥藕至少要三個小時,突然有了精神:“沈堪眠,夜裡就回來了對不對?又在畫室熬夜!”
沈堪眠不說話代表默認。
為了趕上回來過節,他和項目團隊把原本一周的溝通時間縮短到四天。昨天到家已經淩晨,索性沒睡。走進卧室,眼底略帶疲憊:“新年第一天就沒大沒小。”湊近彎腰,去開床頭燈。
啪嗒。
突如其來的光亮灼目,靠在床上的蘇有夢擡手捂住眼睛......
啪!
開關瞬間又被沈堪眠猛地按回去。
他站在黑暗中語氣無奈:“蘇有夢,說了無數遍,睡覺把衣服穿好。”
聽這語氣知道他生氣了,沈堪眠連名帶姓喊她多半就是嚴肅的開始。她放下手腕,看見沈堪眠已經轉身背對她的背影。
南方城市冬天沒有供暖,公寓的中央空調火力太猛,她每晚都在半夜熱得情不自禁。早晨起床不是少了這個,就是沒穿那個,而且昨天哭到半夜胸悶氣喘,想着反正也沒别人,更是豪放大膽,洗完澡直接裹進被窩......
在黑暗中往被子裡塞了塞,伸出兩根手指去拽起身要出去的沈堪眠:“哥,我錯了,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啊......”
就聽見沈堪眠很輕地歎氣:“被子蓋好。”
語氣裡有命令的意味,她立馬用下巴抵好被子。一陣窸窸窣窣,像金絲熊寶寶鑽回了自己的窩,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我好了。”
回頭時候沈堪眠還皺着眉,眼神對上蘇有夢緊緊捏着被角,小心翼翼打量的模樣,他的眉頭又不自覺舒展開來,敲敲床頭櫃上鬧鐘:“快起來。”
她搖了搖手裡還捏着的白色毛衣衣角:“哥,好冷,幫我去陽台拿一下衣服呗。”比蜂蜜還粘人的琥珀色眼睛盯着沈堪眠。
他回過神拒絕:“不行,我出去,自己拿。”
不死心的蘇有夢指指紗質窗簾,外面天色大亮,已經能看見對面樓中煙火氣人影,“可是外面很冷啊,這樣去陽台,也不安全。”
“現在知道不安全了,我不回來,就這麼肆無忌憚在家裡晃?”說完她的手被輕輕放回被窩,再無其他動作。
她直接用被子捂住頭,腳胡亂蹬他在床邊的腿,粗粗的喘氣聲在毛絨被套裡上下起伏,“好吧好吧,新年第一天這麼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出去吧。”
聽見腳步挪動的動靜,沈堪眠邊走邊回:“你不是小朋友了。”
“我是......”
沈堪眠停下:“前幾天死活說自己不是,現在又是了?”
蘇有夢不敢接話,上次吵架,她氣得跳腳。說自己是早就不是小朋友了,說沈堪眠永遠覺得她長不大,說他眼睛有問題......
掀開陽台簾子,伸縮晾衣杆上一件衣服也沒有,“哪有衣服啊?”沈堪眠問她。
從被子裡傳出輕飄飄一句:“都在烘幹機裡。”
她攢了一堆衣服胡亂塞進洗衣機,洗完又全部扔進上面烘幹機,要穿哪件就在裡面翻,翻幹淨了才又想起來洗。
看着烘幹機裡攪在一起的一大團,沈堪眠搖搖頭,伸手去掏。
牛仔褲,乳白毛毛襪,黑色連褲襪,睡裙......烘幹機内裡白色LED小燈珠亮起,他的指尖觸在被白色蕾絲包裹的細小鋼圈上,後背搭扣還繞着一條黑色紗棉小褲,卷邊的雪紡和一塊綢緞軟綿綿躺在銀色滾筒邊緣。
他懷疑這是掏進了盤絲洞。
深不見底,攝人心魄。
烘幹機旋鈕被調至停止,裡面光帶瞬間熄滅。黑暗讓觸感和視覺效果減弱,也讓情緒冷靜下來。他沉沉開口:“不知道内外衣要分開洗嗎?”
蘇有夢悄悄掀開被子,壞了,臉色不佳。
她習慣性低頭去找枕套一角,死死捏在手裡不吭聲。
這麼久沒回來,一回來就為了拿衣服、洗衣服跟她三番兩次擺臉,她心裡也不開心。話裡話外,好像透着嫌棄。
沈堪眠把裡面衣服全部抱出來,扔在她被子上,嘩啦啦一堆。她别過頭去,又聽見沈堪眠說話,“這麼大人了,衣服洗不明白?”
卧室安靜,暖氣出風口停歇片刻再次制動。蘇有夢迎着熱風,喉嚨發癢發緊,忍了一會兒開始猛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越咳越厲害,眼淚跟着往外噴。
沈堪眠擔憂地彎下腰,伸手去扶她坐起來,掌心觸不及防地覆在她光潔後背。脊椎凸起和他手中薄繭完美契合,他從床榻縫隙處迅速抽回。
蘇有夢咳得像一隻剝了殼兒的透亮蝦子,白皙肩頭壓在被子上顫動。等緩過勁,又用那雙震得滿是血絲的眼睛瞪他,啞着嗓子問:“是不是嫌我煩。”
她不是溫吞的性子,憋了這麼些天,早就想問了。
沈堪眠到床邊最遠處坐下,刻意把距離拉大。一點小舉動,讓她心裡尤其不爽。即使沈堪眠已經掃去臉上表情,換上一如既往的溫柔神色,也不頂用。他頭也不擡,淡淡回:“沒有。”
手上隻顧那坨衣服,從裡面耐心撿出,一件件放在腿上疊。
外衣一沓,内衣一沓。
哪怕是敏感的小衣服,也輕折幾下,整整齊齊碼在一邊。
“騙人,出國之前,把菠蘿派放桌上,你都沒有吃!!!”
她故意把吃了一半的菠蘿派放在桌上,最後也隻看見——它連着軟綿綿的紙質外殼,被扔在垃圾桶裡。
這是蘇有夢最傷心的一件事。
她還記得以前沈堪眠一邊畫圖,一邊咬住了她遞過來的半個菠蘿派。金黃色果醬夾心在黃油酥脆的殼子裡散發熱氣,她咬過的邊緣被軟化,黏着細小的碎渣。
沈堪眠微微歪頭,潔白的牙齒咬住,與她齒痕重合。她偷偷藏起那個派的外殼,展開,擦幹淨,壓在書裡。
再也不會了,這些見不得光的小秘密都不會再有了,蘇有夢心裡發澀到眼淚水崩盤溢出。
“不想吃菠蘿派。”他回。
“如果放蘋果派會吃嗎?”她不死心又問。
“招招,這不是口味的問題。”
疊完衣服的沈堪眠,遠遠看蘇有夢靠在床頭,腦袋瓜裡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流連在他身上的眼神活生生演了一場大戲。
他站起來,拿上幾件衣服,掀開被子一角,塞進被窩。裡面是溫暖帶着濕氣的少女夢境,他的掌心瞬間起霧,剛要抽手,就被狠狠抓住。
幫蘇有夢拿衣服,再把被空調吹得溫熱的衣服塞進她被窩,這件事沈堪眠以前常做。
隻是現在不敢再做了,太過敏感,界限不清,容易成瘾。
家長群裡的高考倒計時不僅在提醒學生,也在一天天敲響他心裡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