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響起,停筆,等待,起身。
走出學校門,蘇有夢恍如大夢一場結束。考點外全是家長,她嘴角含笑環顧四周,真正狂奔跳躍的人沒幾個,多的是和她一樣心裡憋着一股勁的人。
她特意囑咐沈堪眠不許來接。
現在開始,他不應該出現在家長的位置。
并且,蘇有夢即将要幹一件大事。
當薄薄的腹部被止血鉗捏起,銀針上下穿過,她的眉心仍舊深深擰住。
嘶,是痛的,身體需要接納新物體入侵一定是有痛覺的。
黑框雕花全身鏡映出她完美沙漏腰身,體脂低加上被逼無奈每周三次拳擊有氧。銀色帶鑽小釘子嵌入皮肉,邊上泛起微微腫脹的紅色。
怎麼會不好看呢。
連打臍釘的小姐姐都舉起手機怒拍十幾張,誇贊她的川字馬甲簡直就是臍釘最好嫁妝,讓她速度下單短款衣服迎接夏天。
輕輕觸摸冰涼金屬環扣和皮膚相融的感覺,還有些不适應,帶着溫熱與刺痛,像是在自己身體畫布上留下全新一筆。
這一筆她不想展露在外,她希望在他的目光中美麗降臨。
就夠了。
小心妥帖清理好寶貴小肚子,她打開揚聲器,套上背心,避開傷口往下拉,高語欣的語氣略帶急促,“親愛的,怎麼還沒出門,我們都到包間了。”
今晚班級聚會,蘇有夢不好推脫,隻想着晚點去,一會兒再找個理由趁早溜。
房門叩叩兩聲,她回“馬上就來”,随即挂斷電話,手捏住後腰拉鍊絲滑穿好裙子,開門。
沈堪眠倚在門框,襯衫領口微敞,葡萄柚和天竺葵混合清新氣味靜谧柔和,撲面而來。晚上九點,他正裝香水腕表,夜色中帥氣高調,蘇有夢忍不住多看幾眼。
“你也要出去?”
“嗯,送你過去。”
沈堪眠站直身子,隐隐聞到卧室花香中摻雜些許消毒水味道,像走在醫院走廊。
“受傷了?”他問。
橙色碘伏和防水敷料旁若無人攤在桌面。
壞了,沒來及收。
蘇有夢表情凝固胡亂道:“不小心蹭破了。”
“哪裡?”
她立馬捂住肚子,又口不擇言:“腿......大腿!”這麼敏感的位置,想必他不好再問。
他果然沒有要求檢查傷口,隻是禮貌地向後退了一步,發現蘇有夢的裙子不長,就迅速收回目光,“腿破怎麼捂肚子,嚴重嗎?”
蘇有夢的腦子閃過無數種大腿受傷的方式。
沒有合理解釋,而且一旦漏洞百出,八成要拎着她上醫院。
“哎呀,不方便跟你說......皮外傷,等會都愈合了,”她推着沈堪眠往外走,“要遲到了,我們快走吧。”
“......”
上了車她才想起來問,“你晚上有應酬?”
“風眠團建。”
蘇有夢心裡疑惑,沈堪眠什麼時候參加過這種活動,費南風好說歹說也不見他去,今天倒是稀奇。
“不會也是唱歌吧?”
“是啊,跟你一個地方。”
“......沈堪眠,是不是故意盯着我啊。”
也太巧了吧,風眠團建吃飯喝酒露營旅遊。從來沒聽說去唱歌,她畢業聚會,風眠就上KTV團建,也太明顯。
“本意是怕你喝多,鑒于腿不知道為什麼破了,建議一滴不要喝。”
“本來也不想喝,而且我都不想去。”要不是最後一次聚會,不去實在不合群,她怎麼會放棄第一個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美好夜晚,肚臍稍動就火辣辣疼,才不會喝一滴。
她側身對着沈堪眠:“都畢業了,還是喜歡管我。”
“好,後面盡量多給你自己的空間。”
蘇有夢抓緊安全帶,小心撲通撲通:“不啊,我的意思是,既然哥哥喜歡,就一直管着吧。”
綠燈僅剩兩秒,刹車,等待。
他被突如其來的回答搞懵,輕咳兩聲,偏臉看她一眼。
“裙子很漂亮。”
“......”
什麼啊,關裙子什麼事。
下車前她瞪了沈堪眠一眼,抱怨:“我不知道裙子漂亮嗎,答非所問。”
“你想聽什麼,”他繞到車門邊,“招招,等去大學,會認識很多人,你應該有自己的空間。”
蘇有夢昂起頭:“那你現在把風眠的團建改去其他地方,來證明你要給我空間的決心。”
“可以當我們不存在,”沈堪眠把遺落在座位上的小包遞給她,“當然,如果覺得無聊,也可以來找我們。”
“才不去。”她邊走邊捂肚子,得到了全新人生體驗。
氣得肚臍眼兒疼。
歌聲和酒精在昏暗包間發酵,拿着麥克風的男同學嘶吼中舉杯,把上課交頭接耳的勁換了個地方發洩。躁動的音符,明晃晃的液體,亂七八糟的舞步,在蘇有夢面前彌漫,她雙手交錯背靠沙發,面前的冰啤酒因為長久沒挪動位置,水珠凝聚滑落在桌邊。
真的無聊,被沈堪眠說中了。
高語欣從玩遊戲那堆人裡探出頭,看見蘇有夢,小跑過來:“你看起來好無聊啊,帶你去玩遊戲。”
她伸手,蘇有夢拒絕:“不想去,今天不能喝酒。”
“難得出來玩兒,不喝酒多沒意思。”
她戳了戳自己的肚子,高語欣猛然想起,悄悄湊近:“我的天,真去打了啊?”說話間要去拉蘇有夢衣服。
“别别别,等好了給你看。”
“疼不?”高語欣有五個耳洞,也躍躍欲試。
“還行,就是要小心養護。”
她豎起大拇指,“蘇有夢,佩服。”頓了頓又說:“你哥知道嗎?會不會罵你。”
她搖頭:“不知道,他才不會管我。”
不會管,還讓她去大學交朋友呢。
包間門敞開,高語欣擡頭,立馬劇烈搖晃蘇有夢肩膀,“沒看錯吧,剛才你哥走過去了......”
她悶聲:“沒看錯,他在隔壁盯着呢。”
“哈?”
高語欣跨過幾雙腿,湊到旁邊包間貼着門。
熱鬧得很,男男女女十幾個,裡面煙霧缭繞,桌上七八瓶洋酒,沈堪眠坐在沙發中央,手裡夾着煙。
她繞回來,看着蘇有夢:“你哥沒盯着你,他正喝着呢。”
蘇有夢聽聞舉起面前冰啤酒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心裡平衡一點。
高語欣:“哎,我的寶啊,你現在不是應該忌嘴。”
“沒事兒,渴了。”
“行吧。”
包間裡狂歡了一波又一波,聲聲落到沈堪眠耳朵裡。
冰塊融化,把威士忌稀釋成淺琥珀色,像極了蘇有夢的瞳孔。費南風又聽到旁邊青春洋溢的歡呼,嗤笑一聲揶揄:“沈堪眠,年輕真好啊,不像我們這些老哥哥,跟特務一樣。”
“閉嘴,你玩得不挺好。”
“好什麼,要不馬上跟我去二場,咱妹妹難得跟同學聚會,我們一幫人杵在這兒,多不自在。”
彭嘉甯冷笑:“真是高估了自己,招招玩得好着呢,他們班男生都搶着跟她喝酒。”
沈堪眠起身,眼神瞬間淩厲:“她喝酒了?”
“對啊,畢業聚會喝點酒怎麼了。”
他推門出去,走到旁邊,大屏上剛放前奏,蘇有夢坐在靠裡位置唱歌。
小提琴響起,她握着話筒,白皙手指輕敲節奏。一襲黑色短裙在流動燈光中搖曳,卷翹睫毛遮不住眼裡閃爍星星,氣息綿長,尾音微顫,每一個旋律都敲擊在他耳膜。
包間突然安靜,起哄的聲音漸止,大家的目光随着歌聲望向她。
“卧槽,招招唱歌這麼好聽?”費南風把嘴裡酒咽下去。
“沒聽過啊,這歌很難唱,俗稱——斷氣決定......”彭嘉甯撞了撞沈堪眠胳膊,“沈老師,你聽過她唱歌?”
沒有。
他從來沒聽過,唱歌的女孩自信又耀眼,綿軟的唇,高音時微微閉起的眼睛。
好像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人。
彭嘉甯目光沉沉盯了沈堪眠好一會兒,歎了口氣。
“我們招招長大了,光是今晚,一首歌的時間,就不知道會引得這裡面多少男生起心動念。”
沈堪眠垂眼,沒應聲。
他當然知道,隻是聽到看到的時候,心尖像被誰生生拿走一塊似的酸疼。
一曲結束,包間又恢複喧嚣。
蘇有夢被帶着去打台球,她沒拒絕,站在藍色斯諾克桌邊,饒有興緻地聽身邊人講解要怎麼拿杆子,怎麼擊球。
俯身試了幾下,男生彎下腰,淺淺握住她的手腕。
她有些退縮,餘光掃向半開的包間門,走廊那道身影一閃而過,仿佛是酒精後自己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