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接商業手寫字體，在風眠接洽藝術品收藏，做展覽館牆繪，給出版社供稿繪本的酬勞加起來。

夠她念完大學了。

真好。

她笑着收起手機，從三亞回來，難得有這麼高興的時刻。

沈堪眠去陽台關窗，腳邊的行李箱敞開，裡面放着蘇有夢整理到一半的衣服。喵喵蹲在裡面不肯出來，喊了幾聲都不動。

他的心忽然被鈍物戳了幾下。

蹲下身，輕揉喵喵腦袋，“出來吧，姐姐不能帶你去上學。”

喵喵瞪着圓溜溜眼睛看他，撅撅屁股鑽得更深，在衣服裡露出兩隻眼睛。

他深歎一口氣，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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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當天沈堪眠看了眼時間，差不多要出發。他敲敲房門，蘇有夢在陽台聞聲轉頭。

“送你過去。”

蘇有夢點頭，又繼續回去掰弄陽台的花盆，小鏟子翻開土，把白色球體一個個塞進去。

陽台添了兩個大花架，剛搬來的時候那幾盆花草竟然還都活着，和其他兄弟姐妹整整齊齊碼成幾排。

“這是什麼？”他指着土裡冒出一點綠尖兒的種子。

蘇有夢眨眨眼睛，回：“大蒜。”

“你種十幾個大蒜留給我？”沈堪眠失笑。

“對啊，哥哥廚藝這麼好，以後有個聚會請客，不用買大蒜了，多省錢。”說完拍拍手，輕輕撫摸旁邊小蔥。

“記得好好照顧我的瓜果蔬菜，養死了的話......”她亮晶晶的眼睛暗淡一瞬，“會難過的。”

喵喵跳上花架，使勁用腦袋蹭蘇有夢的手。

她毫無防備落淚。

沈堪眠背過身去。

鈍感的痛再次襲來。

“喵喵要聽話噢，姐姐會想你的，記得好好吃飯，少吃零食，知道沒。”

關上門那刻，聽見喵喵在裡面扒門，爪子扒得飛快。

她根本不敢回頭看。

從沒想過，隻是去上大學，還在同一個城市，就會那麼難受。

後來她再次拿上行李離開這裡，痛感反而沒那麼強烈。

人心，被反複打磨後，就會在看不見的地方長出老繭。

校園初夏，來往車輛彙集在門口，拖着巨大行李的同學神色匆匆。

“哥，停吧，那邊有牌子——校外車輛禁止通行。”

“沒事，能進。”

沈堪眠的車一路暢通無阻停到女生宿舍樓下，沐浴露香氣氤氲在空氣中，裹着幹發帽的學姐飛奔到小超市取快遞。

蘇有夢整理好情緒，扭頭沖沈堪眠笑道：“哥哥又多了一項特權，大搖大擺把車裡開到學校裡面。”

他解開安全帶，“你們院長是外公學生，打了個招呼，能多送一段。”

多送一段，也是有目的地。

接過行李，兩人站在車邊，誰也不說話。

高馬尾被濕熱的晚風吹起，她拉出拉杆。

“好啦，我要上去了。”

“好。”沈堪眠靠着車子，彎了彎嘴角，她揮揮手大步向前。

“招招。”

回頭沈堪眠的眼睛望她，眸光又深又亮，蘇有夢咬緊嘴唇，微微歪頭，喉嚨裡混着哽咽。

“嗯？”

“照顧好自己。”說完他擡手做了個電話手勢。

蘇有夢，為你開啟新生活高興。

蘇有夢，因為遇見你感到慶幸。

蘇有夢......

蘇有夢，記得給我打電話。

推開宿舍門，四人間隻有她還沒到。大家相互介紹，和她同排的姑娘湊上來，圓框眼鏡，短發齊耳。

“許小朵，咱倆一個班的。”

“嘿嘿，你好。”

“剛去宿管簽到，看到有人送你，男朋友嗎，好高好帥。”

蘇有夢紅了臉：“不是，那是我哥。”

許小朵兩眼放光：“你哥有女朋友嗎？”

“我哥，比較難接觸......”

“看得出來，不過帥就行了，帥可以為所欲為......”

蘇有夢收拾好打開手機，費南風的轉賬赤裸裸出現。

【恭喜招招晉升優秀大學生。轉賬：18888。】

彭嘉甯跟着列隊：

【靠，發晚了，希望招招每天開心，遇到帥哥。轉賬：19999。】

蘇有夢趕緊回複。

【太多了太多了，我錢夠花，退回啦。愛你們。小貓鞠躬.JPG】

彭嘉甯：

【都怪沈老師，我說買個包吧，他說成天拎個幾萬的包不合适，老古董，什麼年代了藝術學院呢的小朋友時髦着呢。】

費南風：

【别廢話了，要買馬上去。】

蘇有夢一身冷汗，沒過多久照片就發來，她根本不敢回。

沈堪眠始終沒說話，他正坐在車裡接周又梅電話。

“招招去學校了？”她問。

“嗯，剛進宿舍。”

“聽聲音，有點失落。”

“媽，我當年堅持要回國念書，你怎麼想的。”

周又梅：“當然難過啊，你走了，nicole跟着要走。不過轉念一想，你可以安心畫畫，她到南城，不用再聽你父親念叨，也覺得是件好事。”

沈堪眠望向宿舍樓，密密麻麻的陽台連在一起，他不知道蘇有夢在哪間。

“是有點不适應。”他忽然說。

“正常的，或許你應該想想，難過出于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

他知道嗎？

停車場的車陸續駛出，他抽了根煙又坐回車裡。

群裡吵吵鬧鬧，五花八門的包持續刷屏，蘇有夢沒再回複。想打字的手摸索半天，組織不好任何語言，欲言又止是戒斷第一表現。

臨近熄燈，床鋪上有窸窸窣窣的啜泣聲。

還喊不全乎名字的同學應該也偷偷想家了。

她輕輕收起畫稿，宿舍裡空調有些冷，擰開陽台門，熱浪撲面而來。

學校甯靜，蟬鳴入耳，停車場相同位置有零星火光閃爍，像極了她和沈堪眠去看的螢火蟲。

這天夜裡蘇有夢做了好幾個夢。

夢裡爸爸媽媽回來了，她卻沒有預想的開心，他們激動地訴說得知她考上大學有多興奮。

還有沈堪眠抱着喵喵在沙發上睡着了，鍋裡的菜糊了也沒發現。

家裡煙霧缭繞，她驚醒，吓出一身汗。

睜眼腳頭空調定時到了，她摸着遙控器，又延長兩小時。繼續睡卻睡不着，高語欣悄悄摸摸夜裡給她發了消息，痛斥異國他鄉的白人飯有多難吃。

蘇有夢：【高高，我想家。】

高語欣：【你是想沈堪眠。】

蘇有夢：【是，我好想他。】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了半宿。

天空漸漸魚肚白，這個夜裡有太多睡不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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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食堂，畫畫，大學的時光比高中輕松，到年底，班主任單獨把蘇有夢喊去辦公室。這次她一點不慌，電梯到了三樓，直接叩響門。

“很好啊，專業第二進來的，現在繪本也加印了，後面有什麼打算沒？”

上周出版社通知她，趕上“衛生巾黑心棉事件”，她的第一本成人繪本，女生成長題材蹭上熱點，現在全線加印。

“啥打算？”她一臉茫然。

“學院每年都有交換名額，如果有打算出去，現在就要着手準備作品集和英語水平。”

蘇有夢愣了愣：“謝謝老師，暫時沒有出國打算。”本科藝術類交換生大多費用自理，不管去哪個國家，她都沒想過。

她的錢讀完大學四年沒問題，要出國可就強人所難了。

還有更強人所難的事在等她。

費南風介紹的隔壁專業學長五六七八号。

每周光是吃飯邀約就夠難纏，打開微信對話框，她都要下意識把腦袋往後縮。

靜音關閉。

叮叮叮叮叮......

【學妹，忙完了嗎，有個展帶你去鑒賞鑒賞？】

【學妹，吃飯了嗎？我們社團是真缺人，你就來幫幫哥哥。】

【學妹，我在宿舍樓下等你啊。】

......

蘇有夢終于忍無可忍，往群裡打字。

【南風哥，我拒絕再加任何男生微信，你看看我手機，内存都給他們占滿了！！！】

費南風發來哈哈大笑表情包。

【你哥讓我幫着物色的，都不滿意嗎，可是篩過一輪了，别慌，馬上給你換個新手機，内存拉滿。】

？

沈堪眠指使的？

他是不是瘋了？有病？

夾心喵喵蘇：【我不要！一個也不要！@S你幹嘛啊，介紹個屁啊。】

蘇有夢氣得跳腳。

看到宿舍樓下真有人在等她，果斷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