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堪眠回美國快兩個月,蘇有夢又搬回宿舍。拖到除夕前一天,她才決定回家,費南風來接順便把喵喵送回來。
看到費南風那輛超跑停在寝室樓下,竟然沒想後退,哪怕身邊已經有同學議論紛紛。
她習慣了。
習慣了沈堪眠安排好一切,如果他不在,也會囑咐好身邊人去照顧,荒唐而合理。
“南風哥。”
“害,還以為這車很牛逼,剛路過兩輛都比我貴,真氣人。”蘇有夢被逗樂,費南風看她笑了才松了口氣。
上次沈堪眠臨時回美國,那頓重慶江湖菜,真是吃得膽戰心驚。他大罵吳家不要臉,撺掇着沈康山回國把沈堪眠架回去。
蘇有夢在費南風的慷慨陳詞裡知道一件事。
當年沈如嬌需要骨髓移植,無奈親人都配型失敗。好在骨髓庫有成功配型,捐獻者同意捐獻。沈如嬌進倉三次大化療,萬事俱備就等捐獻的造血幹細胞重建免疫系統。
這時候,捐獻者毀約了。
“沈家天都黑了,化療以後沒有及時輸入幹細胞,就等于送死。”
最後時刻,所有親朋好友全去配型。
吳茵茵匹配成功。
她同意馬上進行幹細胞移植。
“本是樁救人性命的好事,偏偏結束以後,吳茵茵自己開車,不知道怎麼回事出了車禍,她是外科醫生,撞到右手損傷嚴重,反正永遠和手術台說拜拜了。”
蘇有夢終于知道,為什麼沈堪眠那天第一句話問的是吳茵茵的手。
也知道吳茵茵為什麼最後成了診所的牙科醫生。
沈如嬌的移植在四個月以後複發,勉強撐了一段時間,還是走了。
蘇有夢望向車窗外,費南風的話始終在耳邊重複。
“真他嗎離譜,最後吳家沈家都給沈堪眠施壓,裡裡外外要他還這個人情。”
她想,這也并不是人情。
吳茵茵和沈堪眠真的般配。
費南風送到樓下,問:“除夕不來哥哥家吃飯?”
蘇有夢搖頭。
“那成,明天給你送菜。”
日子一天天過,沈堪眠走之前一天說的話,好像大家都自動默認為不作數。
塞進碎紙機,嘩啦一聲,作廢。
誰都避而不談沈堪眠什麼時候回來,亦不說他的家事。
她經常閃過一個念頭。
他會不會就從此不回來了。
南城禁放煙花以後,蘇有夢一直拍手稱贊。馬路不會像硝煙過後的戰場,環衛工人第二天也沒那麼費勁。
隻是大年三十的夜晚,真的太安靜。接近晚上十二點,手機一亮。沈堪眠打來視頻,蘇有夢抱着喵喵接通。
那邊是上午,沈堪眠一身白色毛衣,靠在病房沙發裡,“新年快樂。”他說。
“哥哥 ,新年快樂。”
“回來住了?”
“嗯。”
“都好嗎?”
“挺好的。”
蘇有夢把攝像頭對着喵喵,沒再說話。很久,沈堪眠問她:“有什麼新年願望?”
她想了想,說:“沒有。”
她想說,願望是希望你早點回來。但是她不能說,周老師已經很久沒給她發消息。她問過幾次,沈堪眠都說還好。
準備挂斷,她聽見有人喊沈堪眠,人影一晃而過。他說了幾句,蘇有夢聽不清晰,大緻是關于後續診療方案。
等他回來,視頻斷了。
周又梅醒來,藥物過量服用以後,她的睡眠時間很長,大部分時間大腦昏沉。
“堪眠,剛好像聽見招招的聲音了。”
“嗯,”他坐到床邊,“今天除夕,剛跟她通了話。”
“回去吧我沒事,小姨很快就過來了,她會陪着。”
沈堪眠微笑說好。
吳茵茵俯身和周又梅告别,床榻上人嘴唇泛白,勉強揮了揮手。
“交流學習告一段落要先回去,周老師恐怕脫不開人,一定要24小時盯着,這次太危險了,再慢一步恐怕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嗯,出院我陪她。”沈堪眠望向走廊。周又梅搶救那天,就是從這兒送來的。
隻是他完全不知道。
“我爸爸還是想勸你,試着讓他們離婚吧,繼續堅持沒意義,隻要你父親長時間出現,矛盾就不會消失。”
吳茵茵伸手拉住沈堪眠。
“我們的事,也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我的意見和家長一樣,可以随時過來陪你。”
沈堪眠擡眸,退後一步,落在他袖子的手松開。
“茵茵,很感謝你的幫助,感情的事,還是不要把我考慮在内。”
“因為那個女生?”
“是。”
吳茵茵莞爾一笑。
“那會很辛苦,我的意見始終有效,祝你好運。”
沈堪眠送她出去,手機聊天對話框還停留在視頻中斷頁面。
他又看了一眼機票,聽見病房有人喊,收回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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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以後,所有事情重新回到正軌。
甯野邀請她去工作室參觀,蘇有夢終于在風眠後面幾棟看到辦公區域。他們包了聯合辦公樓的一層,地方不大,布置溫馨。
正在上班的同事很友好,各自忙着手上活。
“怎麼樣,考不考慮加入,現在資金充沛,待遇可觀。”
甯野這一年和以前不一樣了,脫去在甯山教學時候的學生氣,多了幾分商人的成熟質感。
蘇有夢說不上這改變是好是壞。
“手上還有一個南城美術出版社的繪本在做,最近可能抽不出時間。”
她已經開始準備之前繪本的第二部,第一部剛剛授權給周邊,反響不錯,出版社追着簽了下本。
“沒事兒,随時歡迎你來,”甯野招呼她坐過來看他們最近做的插畫,“這個是速食的,還有剛接觸的地産,這個是政府合作項目。”
蘇有夢跟着翻閱,稱贊:“産出好高。”
“是啊,自己創業嘛,牛馬就是能吃苦,”他攤手,指指小夥伴,“還好大家都很支持。”
蘇有夢在想,畢業以後她也會成為社畜嗎,接單繪畫,絞盡腦汁,脫落秀發。
現在畫繪本酬勞不高,但是足夠她念書生活,還有很多富餘。
突然覺得自己還挺幸運,好像隻要降低期待和欲望,就能一直這樣自在的活下去。
甯野遞給她咖啡。
“在想什麼?”
“在想畢業以後會不會也為了甲方要求撓成秃頭。”
“畢業想做什麼工作?現在畫繪本不穩定,吃到紅利賺一波,沒有就涼涼。”
“我啊,”蘇有夢抿了一口,“想去老年大學教畫畫。”
“啊?”甯野一臉震驚。
蘇有夢非常認真繼續說:“真的啊,學畫畫第一天就想過啦,一門手藝混口飯吃,老年大學沒有壓力,都是陶冶情操的老年人,潇灑得要命。”
他完全沒想過蘇有夢的志向竟然是如此荒謬。
學美術的時候,天賦平平,但是非常刻苦,熬到最後一個走,死命地往前沖,最後聯考成績完全是校考水平。
“太可惜了,學了那麼多年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蘇有夢從來不覺得這個理想拿不出手,這就是她最好的歸宿啊。
“不啊,我上大學就是為了上大學,學畫畫隻是為了學畫畫,不想成為多麼厲害的藝術家,好好學是覺得有趣,可以用更好的手法表達我想告訴大家的故事,僅此而已啦。”
真是講不過她。
甯野:“不理解,但支持,相信我們蘇有夢去哪裡都會很優秀。”
蘇有夢:“沒想到到了今天,你還是在吹捧我,真是誇誇大神。”
甯野:“那誇誇大神請你吃飯?”
蘇有夢:“你可以随時翹班?”
甯野大步往外走,引得辦公室一陣噓聲,他笑說:“老闆嘛,總要有點特權。”
兩人高高興興出門,迎面撞上林思文。不同于之前,林思文今天臉很臭,要不是礙于甯野面子,她直接當沒看見。
說實話,蘇有夢從第一面就覺得這人對她不算友好。
今天更是全寫臉上。
噢,那以前應該是沈堪眠在場。
甯野把頭盔扔給蘇有夢,随口打招呼。
“思文姐,來拿民宿的新宣傳圖嗎?找木木啊,在她那兒。”
林思文嗯了一聲,進去又出來,看着已經坐上摩托車的蘇有夢。
“那個,”林思文好像忘記了她的名字,“小姑娘,着急出去嗎,想和你說幾句話。”
蘇有夢指指自己:“我?”
林思文點頭。
她又從摩托車上爬下來,樣子實在不太雅觀,餘光瞥見林思文嫌棄地皺皺眉頭。
兩人就站在門口,甯野看着。
“思文姐,有事兒?”蘇有夢微笑,保持基本禮貌。
“沈堪眠很久沒回來了吧。”
這話問的挺逗,你什麼立場啊問我,我什麼立場啊回你。
“有事找他就打他電話,他在美國不在外太空,通訊正常。”
甯野捂嘴笑了,蘇有夢用腳對着空氣踹踹,示意他閉嘴。
“想起來第一次見你,還是個小姑娘,現在都讀大學了,也該自己獨立了。”
“挺獨立的,拉屎吃飯都不要人照顧。”
林思文臉上挂不住。
“吳家和沈家的交情,沈堪眠遲早是要回美國的。”
蘇有夢已經不想再說,甯野伸手把她拽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