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夢回宿舍洗完澡，坐在電腦前翻看品牌圖冊。

連續三年被評為國貨之光，外包裝絢爛文化元素融合恰到好處，很美，但是她沒嘗試過。

答應甯野有挑戰，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回報當年的恩情。

她要在一周之内畫完第一幅插畫，不能算試稿，因為對方給出了非常優越的價格。

甚至超過她第一本繪本買斷稿費的收益。

沈堪眠為此還跟她長談過，為什麼不選擇版稅形式，印刷版稅和銷售版稅都好過買斷。

後來加印數次，她才明白沈堪眠說得沒錯，可是跟她沒關系了。

痛失一筆可觀的财富。

她因為賭氣從頭到尾沒和沈堪眠聊到這些，小聲回是因為第一本，沒想到能賣的好，肯定是越早拿到錢越好，落袋為安嘛。

沈堪眠睨她，扔一句。

“自信點，咱家又不缺錢。”

苦笑，她缺錢啊。

第二本她話語權變多，繪本歸屬到暢銷潛力一流作品，出版社爽快地簽了銷售版稅。以為這筆錢已經是财富密碼，沒想到商業插畫到大牌階段報酬如此豐厚。

怪不得甯野認定做繪本不掙錢。

好消息是她收到一筆數目不小的定金，壞消息是她真的要通宵達旦幹活而且需要馬上搬出宿舍。

第二天必修課結束，蘇有夢在甯野畫室和品牌方碰面，對方果真如甯野所說是個金主，更難得的是，他們真的仔細研究了她的作品，極為細緻的點明設計方向。

蘇有夢很欣慰，對這單的排斥感少了許多。

臨行中介來電，說相中的幾套房子已經拿到鑰匙，随時可以看。甯野聽聞問她：“不住學校了？”

她無奈：“工作量大啊，太影響舍友生活了。”

南城藝術學院四人一間，宿舍前兩年剛翻新過，居住條件在大學裡算上乘。

夜裡趕稿，舍友也沒多說，但是明顯會被她台燈的光弄得不好入睡。

她太能理解睡眠被打擾的痛苦。

每每沈堪眠前一天睡不好，第二天還要堅持準點起床做早餐，她都很不好意思。

現在也是，大家都有早課，總歸不好影響别人。

甯野沒問她為什麼不回沈堪眠那裡住，照理來說風眠今年全世界辦展，家裡應該是空得很。

他去拿車，“走吧，陪你去看房，跟着中介跑很累的。”

蘇有夢搖手，“不用，坐地鐵過去就行。”

甯野把頭盔扔給她，還是那個專屬小頭盔，很新。

“中介小哥都騎電動車，你跟着跑啊？走吧。”

兩人到地方，中介已經等在門口。她在南城藝術學院附近選，市中心，租房需求多，價格恐怖。

她小跑上二樓，努努嘴：“要不是這次定金給的多，還真不敢往這兒租。”

“靠近學校房租貴，看沒看1865附近，那裡便宜很多。”甯野建議道。

她想過，産業園周邊要便宜一半不止，缺點也顯著——離學校太遠。

“上午都有課，通勤時間太長。”她套上鞋套，“沒事兒，不行就找個合租，總歸好過宿舍沒遮沒擋。”

她本身對合租不反感，房子住着幹淨舒适就好。

再差，還能差過斷水斷電的日子？

時間太久，她都快記不得那時候的窘迫和無助了。

沈堪眠幫她打點得太周到，今天出來租房，略顯老舊的牆壁和年代感家具陳設，一下把她拉回曾經獨自堅守在釘子房的日子。

況且，她和甯野工作室隻是項目合作，貿然搬去産業園附近也不合适。

中介小哥忙前忙後一頭汗，“今年樓市大跌，租房的價格是一點不降，咱們看得這幾戶，是整租裡性價比最高的。”

小小的一居室公寓，每個月小四千，環境嘛，八成新。

反倒是大一點的老小區兩居室，環境裝修差不多，價格親民些。

看到蘇有夢猶豫，甯野去每個房間繞了一圈，又站回來。

“真不考慮去産業園再看看？”甯野從陽台探出頭，看了眼小區環境，“拆遷以後我爸媽就搬遠了，如果願意我們可以合租，在藝術學院或者産業園都行，通勤的話，我能接送。”

蘇有夢又想起那個被他收在辦公室的小頭盔。

她踮腳笑笑，“再說吧，有了這筆商業插畫的入賬，咬咬牙也都能租得起。”

甯野知道她在委婉拒絕，中介又聯系了幾家兩居室，蘇有夢讓他先回去。

吃完午飯站在中介門面房外，接到一個再也意想不到的電話。

電話裡微帶顫音的聲音叫出她名字那一刻，她手心溢滿了汗，回了聲——媽媽。

通話時間不長，中介小夥子帶了包抽紙出來遞給她。

她擦幹眼淚水抱歉，“對不起啊，我想改天再去看，今天情緒不好。”

對方非常理解，看她泣不成聲，還跑去買了瓶礦泉水送來。

南城三月初，仲春時節，驚蟄春雷，萬物複蘇，天氣還是寒冷。蘇有夢裹緊大衣，步行在梧桐樹下，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滄桑許多，爸爸沒說幾句話就仿佛瞧見了他眼角新生的皺褶。

原來她讀高二那年，父母就已經開始跟姑媽聯系，每個月還錢還托她轉交生活費。

出事以後，他們跟着老友去南邊重新做工程，中年人再次白手起家不容易，勝在蘇華健經驗足，慢慢拿了不少好項目，從跟着打工到包攬全部，幾年光景就把債務還了個七七八八。

他們一直不敢聯系蘇有夢，就是怕沒還完的債主會盯上她和房子，影響她考大學。

托付給姑媽，正是因為姑父生病的時候，蘇華健掏了大幾十萬救姐夫，總歸覺得有份恩情在。

蘇有夢冷笑，還是太善良。

這些年她可沒收到過姑媽轉交的一分錢生活費。

姑媽一家呢，倒是做得滴水不漏。

把她學畫畫，考上大學全當光榮事迹說給她父母聽。

兩人感恩戴德，拼命賺錢還錢。

走了兩個多小時，再擡眼已經到了深閣嘉裡門口。

心裡很空，隻想回這兒。

喵喵聽見動靜，跑到門口，看到蘇有夢，一把跳進她懷裡。家裡和畫室都沒人，她撥通電話。

“喂，招招。”

“你不在家。”

沈堪眠收起身份證出站，“嗯，風眠有個畫展，剛到上海。”聽筒裡人聲混雜，檢票出票動靜此起彼伏。

蘇有夢抱緊喵喵，“好的，知道了，注意安全。”

沈堪眠沒挂，“你回家了？”

他看看日曆，今天周一。

“沒事兒，就是想家了，你忙吧。”

蘇有夢挂斷電話，想到媽媽在電話裡說的話，心裡五味雜陳。

手機亮起，她被拉入新的群聊，群裡客套一番開始發需求。把喵喵放回窩裡，洗了把臉，坐回工作台。

再擡眼，手機滾燙，和甯野語音聊天已經70分鐘。

甯野：“群裡信息讓木木彙總一份給你，基本中心就是這樣，原則還是按照他們的大框架不變，元素結合中國傳統文化，色彩順應夏季新品，細節自己把控。”

蘇有夢：“好的，差不多三天能出初稿。”

甯野：“不急，他們給了一周時間，五天能給就行，需要團隊執行什麼随時在我們工作室群裡喊，這單大家全力以赴，能不能拿下就靠你了。”

蘇有夢揉了揉脖子，“哥，盡量哈，你也知道，第一次正兒八經接商業插畫，還是這麼大牌子，心理壓力爆炸的。”

她真心感到這碗飯難吃了，甲方爸爸需求細碎如牛毛，也不知道是針對她，還是無差别攻擊。

如果是後者，沈堪眠的日子也難過啊，這揮金如土的生活全是一筆一劃苟來的啊。

喵喵對着門外叫了幾聲，“甯野哥，外賣來了，先挂。”

她撒着拖鞋開門，對上拎着她外賣的沈堪眠。

“你怎麼回來了？”她張大嘴巴。

沈堪眠微笑，“不是說想家了，總要有人陪着才算家啊。”

她一把沖進沈堪眠懷裡，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狠狠砸在他襯衫上。

“爸爸媽媽聯系我了，都快忘記他們的聲音了。”

“......”

沈堪眠把她摟緊，心尖猛烈的酸澀拉扯。

第一次見到蘇有夢以後，他時常在無邊黑夜想起，她小小一隻在那棟老樓裡和生活對抗。

現在回憶起來，恐怕那時候他就動了恻隐之心。

他問幾次，要不要想辦法查查父母的消息。

都被蘇有夢拒絕，她說知道了也無濟于事，他們不回來，必然是當下有不得不做的事。

然後偷偷望向那棟沒拆的老樓，年複一年，乳黃色牆漆泛白，她的心也快被磨平了。

“招招，終于等到他們，開心嗎。”沈堪眠關了手機，靠在工作台上看她吹頭發。

“聽到他們的聲音，挺難過的，好在爸爸媽媽都還健康，再過幾年，應該就能回來。”

她沒說姑媽家的事，經此一遭她确信，這一家歹毒無比。

萬不能讓沈堪眠蹚渾水。

她要自己想辦法把父母的辛苦錢拿回來。

沈堪眠目光落在她的數位屏，風眠最近傳聞，隔壁工作室接了一個國貨大單，勢頭很猛。

那個工作室老闆是他們的前簽約畫師——甯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