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吃火鍋,總要鬧出點兒大動靜。
“第一次是從香港回來,吃完看電影,”她想起那部精心挑選的僞骨電影就很想笑,“然後你還捂我眼睛。”
“再也沒想到第一次和你在家看電影就這麼勁爆。”
蘇有夢把蔬菜洗好,嘲笑他:“上次被捂眼睛還是五六歲看電視劇人家親嘴,被我媽捂的。”
“後來你出去吃火鍋,又把智齒吃發炎了。”
沈堪眠說完看了她一眼,蘇有夢并沒有任何反應,低頭拆底料。
“是啊,都吓死了,以為要去拔牙。”火鍋底料很辣,她眼睛被熏得酸酸的。
再後來彭嘉甯騙她晚上要在新家吃火鍋,開門看見要把她涮鍋裡的沈堪眠。
“來吧,幫我端桌上去。”她站在廚房向沈堪眠招招手。
辣椒離他很遠,可他眼睛怎麼也紅了。
蘇有夢夾了一塊橙黃的糖醋裡脊,眼睛一亮。
“真的很好吃,悄悄說,比費南風媽媽做得還好吃那麼一點點。”
沈堪眠笑了,過了這麼久,他終于把這道菜送出去。
她很喜歡。
兩年前,他去心理診所見徐天。
徐天提醒他。
——無意識的愛來得最猛烈,毫無防備在心裡紮根,等你回過神,可能已經晚了。
真的晚了。
這頓飯吃了很久,鴛鴦鍋裡的菜不見少,湯底卻要不斷加水。
蘇有夢有太多話想說,從學美術的困惑,到家裡每一件小事,都想要告訴沈堪眠。
他呢,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地望她,偶爾微笑。
沈堪眠從第一次見到她,就被這雙眼睛弄得情不知所起。
總是直視你,琥珀色瞳孔裡一點野心沒有,就是要你的真心,要你和她一起快樂。
他從來不是快樂的人。
蘇有夢的樂觀那麼直接,她毫不吝啬分享,很多次讓他自慚形穢。
夜裡聽見畫室門鎖轉動的時候,沈堪眠已經來不及思考。
蘇有夢堵住他的唇,在黑夜中問他。
“沈堪眠,其實你從來都不對貓毛過敏對吧。”
......
他的吻細細碎碎落在肩頭,沐浴後微濕的發絲纏繞在兩人滾燙身體。
床墊下陷,沈堪眠最後的清醒迫使他停下。
借着月光喊她名字。
“招招。”
她又用濕漉漉的眼睛凝他,咬住他的耳朵,回:“不會後悔。”
那顆臍釘在夜晚閃着最後一絲光,打碎所有理智,蘇有夢被他一次次帶進身體。
吞咽,汗水,疼痛和愉悅毫無間隙填滿每一次呼吸。
她曾經幻想過自己的腳踝被他握在手裡,終于成真。
……
甯山小鋪每天清晨六點營業。
老闆娘看到蘇有夢瞪大眼睛,“好久沒來了。”
“嗯,最近住這邊少。”
一碗糖粥藕冒着熱氣,桂花滿滿撒在晶瑩濃稠湯汁上。
“下周我們就閉店了,”老闆娘的手插在粉格子圍裙裡,語氣感慨,“以後就吃不到啦。”
蘇有夢第一勺入喉,意料之中還是被燙到。
吳茵茵找她的時候,她也并不意外。
“我明白沈堪眠這些年留在南城是為了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他的母親是因為自殺才住院,搶救以後需要長時間有人陪伴。沈堪眠已經是她唯一的孩子,不管他受到什麼風言風語,最終受傷害的不僅是他,還有沈氏和周老師。”
蘇有夢當然不知道,她一直都在沈堪眠願意讓她看見的世界裡。
所有痛苦和不堪都被仔細包裹,不留縫隙。
被家人遺棄在原地的感覺,沒有人比她更懂。
吳茵茵離開前,微笑着說完最後一句話。
“其實我并不在意沈堪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隻是我們都希望他自由。”
......
她接起電話。
“你在哪兒?”
“甯山小鋪。”
沈堪眠抓起外套,“我去找你。”
“甯山小鋪要關門,以後都吃不到糖粥了。”
沈堪眠帶上門,去按電梯,“沒關系,我已經學會了。”
蘇有夢想起那份被倒在垃圾桶裡的糖粥,那是他們遇見的第一年。
後來沈堪眠真的會做了,她不知道他試過多少次,才能像個七八分。
“是噢,但是做得總覺得還差那麼一點點。”
沈堪眠也知道,終歸還是差一點點。
“老闆娘不告訴我秘方,等再去多買幾次......”
“她不開了,”蘇有夢咬了咬嘴唇,“沈堪眠,我要走了。”
便利店的門鈴響起。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去哪。”
“倫敦,學校推薦了交換生。”
他該做好準備的,那個送她雅思課的人,就是自己。
讓他去看山看海看世界的人也是自己。
“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一年,也可能退學,在那邊繼續讀書,歸期未定......”
他終于明白了,歸期未定的威力有多大。
以前說出這句話的人都是他。
——
【我出差了,歸期未定。】
【剛上飛機,歸期未定。】
【在忙,歸期未定。】
他站在街對面。
約秦文星見面那天,蘇有夢也坐在這個位置。
他聽到她的聲音哽咽,一滴淚像珍珠砸在糖粥裡。
“不要陪我,也不要等我。按時吃飯,好好睡覺,記得每個月帶喵喵去洗澡,每年體檢,還要戒煙。”
沈堪眠倒吸一口氣,“早戒了。”
“把我也戒了吧。”
……
甯山的上課鈴響起。
可惜她的青春結束了。
蘇有夢申請去倫敦的決定做的倉促,申請卻非常順利。
輔導員全程幫忙,成熟作品集,完善資料,還有買完房剩的錢和她的積蓄都毫無阻礙。
最後一天,彭嘉甯和許小朵送她去機場。
小公寓裡彭嘉甯吸了吸鼻子,“這房子真是有毒,誰住誰出國。”
許小朵抹了把眼淚,笑說:“以後讓中介改名,就叫交換生包過公寓。”
彭嘉甯把她行李放好,“你哥跟費南風就不來了,他們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害,又不是不回來,搞得怪傷感的。”
“嘉甯姐,這幾年謝謝你。”
蘇有夢紅着眼睛抱她,她很感激彭嘉甯事無巨細的照顧。
從那三袋外賣開始,到今天。
“招招,照顧好自己,有事兒就說話。”
蘇有夢最後看一眼,沈堪眠堅持要買的工作台被留在這裡,面向四季,迎接它下一位滿懷期待要繪畫世界的主人。
這三年好像轉瞬即逝,像她偷來的日子。
彭嘉甯拍拍她肩膀,溫柔說:“走吧。”
......
車停在祿口機場。
費南風恍惚感覺,日子回到了三年前除夕夜,他來接沈堪眠的那天。
他開口:“你知道我什麼時候猜出來的嗎?”
沈堪眠擡眼。
費南風:“你跟我說要再買一套公寓的時候。”
沈堪眠:“那麼早?”
那是他回來一個月以後。
“你這麼個漂泊的人,突然就決定不走,肯定是有了牽挂。”
沈堪眠眼眶泛紅。
原來他的牽挂出現得這麼早,早到他都沒有發現。
費南風點了根煙,“之前我去學校接招招,她問我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我能為什麼,沈如嬌去世以後,你就跟死了一樣。直到蘇有夢出現,有天很晚,去給你送鑰匙,看你接她放學,她在前面跑,你跟着追。”
費南風頓了頓。
“就感覺你終于活了。”
沈堪眠笑出聲,那次是她在畫室手機沒電了,失聯到十一點,他氣得去學校拎她回家。
費南風看了眼表,“真不去?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以前,我拒絕過她很多次。”
“真不是人,招招跟個小哭包似的,不得哭死。”
沈堪眠紅了眼。
“所以在她離開的時候還說我愛你,是不是殘忍了點。”
......
費南風狠狠抽了一口煙,下車。
他覺得自己真沒出息,一大老爺們,怎麼也他媽哭了。
飛機劃破長空。
費南風回頭。
時隔多年,他又一次看到他認識的那個沈堪眠。
像十幾歲時候一樣有血有肉有感情,趴在方向盤上痛哭。
蘇有夢放好行李坐下,胸中的鈍痛猛烈襲擊了她。
隻能流着淚接受人生的遺憾。
接受她和沈堪眠最美好的遺憾。
隻是這個遺憾太巨大,讓她心中永遠缺了一塊。
我還能再多點什麼去彌補嗎?
或許等以後有機會吧。
或許就沒有了。
起飛前她收到沈堪眠最後一條消息。
S:【你種的大蒜開花了。】
夾心喵喵蘇:【那是郁金香,每年都會開花。】
那是我留給你的愛,希望你永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