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假期很快過去，蘇有夢終于和傳聞中的特約策劃人第一次視頻會議。

“小蘇，給你介紹這次特别邀請的出版策劃老師——宋憶南。”

對方坐在一片木色質地客廳中，身後還有燃燒的壁爐，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暖意。

男人一身暖白毛衣，瞥見蘇有夢正對着壁爐很感興趣的神情。

“我在藏區有個名宿，現在太冷，天暖和歡迎你們來玩兒。”

宋憶南開口就解開她的疑惑，語調輕松滿臉笑意，讓這場首次溝通基調舒适了許多。

張平之前和她說過，宋憶南身兼數職，常年在全世界跑，能約到他作為這本的策劃老師很不容易，她們遞過去幾十冊，他隻接了自己這本。

蘇有夢查過經他手出版的圖書，銷量穩居榜單，幾年不衰。

視頻會議傳來初版方案，她簡單看了一遍，确實和之前的有巨大改變，精細程度前所未有。

宋憶南：“現在我們還需要溝通一下選篇，針對頁數和排序再細化，争取把階段性故事放在一起，讓讀者閱讀的時候更加連貫。”

蘇有夢：“好啊，這部分内容你們更有經驗，要我補充什麼就說。”

宋憶南笑笑，翻動手中初稿，擡眼問：“裡面的字都是你手寫嗎？”

“是，有些大小或許沒有嚴格保持一緻，校對老師提醒以後，已經在修改中。”

“不會啊，我覺得很漂亮，确實寫了一手好字。”

蘇有夢聽聞眼神一頓，和攝像頭裡的人撞在一起。

另一個聲音從回憶深處傳來。

——“倒是寫了一手好字。”

她緩過神，淺淺笑：“還湊乎吧。”

寫字算是她曾經唯一堅持做下去的事，小時候想，哪怕自己學習再差，總會有人說這姑娘答得這麼認真，一手好字，恐怕是真學不出來。

後來不知不覺，她堅持的事變多。一路走到現在，才發現改變來得太快，她和以前無精打采的蘇有夢甚至從未好好告别過。

視頻通話結束，高語欣來敲門。

“招招，去逛街，Boxing Day Sale！”

聖誕節後打折狂潮，門店一早就排起長隊。蘇有夢沒什麼想買的，一路幫高語欣拎購物袋。兩人狂了四個多小時，蘇有夢終于堅持不住，拽住高語欣。

“腿要斷，可否中場休息一下，”她噘嘴指指路邊咖啡店，“坐一會兒？”

高語欣摸摸她腦袋，兩人終于是喝上水。

對面廣告大屏滾動播放當季新品，蘇有夢咬着吸管放空。

靜谧月光下，模特身處海邊，岩石被海浪拍打，光影流動在身上飾品。項鍊、戒指、胸針，特寫到腰間碎鑽一閃，鏡頭轉向海面......

她咬緊吸管，牙齒磕在一起伴随劇烈呼吸。

“哎？你去哪兒？”高語欣眼看蘇有夢忽然起身，邊跑邊盯着廣告屏擡眼确認幾次。

她拎起袋子追，一路追到旁邊一條街的奢侈品店。玻璃櫥窗裡，品牌經典标識嵌入深藍布景，月光下幾枚鑽石熠熠發亮。

白星閃耀，暖黃月光，粉蝶輕舞，星辰流動。

“怎麼了？”高語欣望着櫥窗，“要買臍釘啊？這是新款，賣得很火，我去問問有沒有現貨啊。”

蘇有夢還站在原地。

這套臍釘的宣傳語印在旁邊。

是雪萊一首短詩節選。

And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陽光緊緊地擁抱大地，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月光在吻着海波：

What are all these kissings worth,

但這些接吻又有何益，

If thou kiss not me?

要是你不肯吻我？

......

她打開手機搜索這款設計。

上周全球發售，限量1000套。

國内的廣告和國外不同版本，視頻結束隻有一句廣告語。

——明月昭昭照我心。

一路上高語欣沒敢再提，這套臍釘早就斷貨，她在店裡查了下。

設計師署名——S。

是品牌第一次推出臍釘飾品，和知名畫家跨界合作。她瞬間回想起。

蘇有夢抽屜裡見過一套差不多的，隻是鑽石更奢華，做工更精細。

很像初版。

公寓前台喊住她倆，說有快遞需要簽收。

高語欣聳肩：“我沒買東西。”

蘇有夢向巨大的箱子靠近，“難道是周老師說的新年禮物？”

周又梅依舊每年給她寄生日和新年禮物，前陣子她發消息，說新年禮物已經發出，恐怕這次物流時間會比較久。

“這是椅子？”高語欣拍拍轉運物流箱，裡面傳出悶聲，很結實，“要不在樓下拆了？”

折騰半天，真的是一把椅子。

蘇有夢看見扶手露出一角的時候，就完全認出。她坐在這把熟悉的椅子上，被狂風暴雨心境席卷。定制新款，包裹她久坐酸脹的腰，連高度都是最熟悉的，一點不用調節。

她習慣性轉圈，卻隻能轉半圈。

轉輪被特殊固定過，沈堪眠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

——“我不在家，請你不要搞這些危險動作。”

忽然就崩潰了。

大顆大顆眼淚砸在腳面，滑到真皮坐墊上。

想到沈堪眠的手搭在椅背上，幫她轉圈，又再椅子快要移動時候按住。

想到他從日夜颠倒變成每天六點準時出現在廚房，冰箱打開，又關上，發出細小聲響。

還有他握着她的手，在畫紙上着色，嚴肅地告訴她暗面怎麼用筆，灰面怎麼用筆。又在淩晨皺着眉毛拎走她髒兮兮的水桶，把水龍頭開到最小輕輕地洗幹淨調色盤。

牽她在海邊看雪，又在雪裡排隊，捧着冰淇淋跑回來。

還有他壓在她身上，眼睛裡除了欲望，又深深藏着愛的底色。

好想沈堪眠。

從未間斷過地想他，她可以控制自己不找他，不影響他，但是無法控制腦子不想他。

他還是那麼優秀，過去這麼久，他沒有新的感情生活嗎？為什麼又給她送椅子，要用四顆臍釘告訴她那樣一句話。

又好像這些都不重要。

他睡得好嗎？有沒有再失眠。

蘇有夢趴在書桌上，頭埋進胳膊。眼淚浸濕畫稿裡整片海洋，讓思念到達頂點。

此刻南城時間，淩晨一點。

喵喵從床上跳下去，在自動飲水機旁邊站定，吧唧吧唧喝水。

音樂流淌在床頭，沈堪眠拍拍被子，喵喵洗了把臉懶洋洋鑽進被窩。

費南風的消息還沒回複。

【招招新書三審三校中，這次策劃人是宋憶南，銷量不會差。】

他揉了揉太陽穴，回費南風好。

她真的越來越好。

也離他越來越遠。

看見她的時候，沈堪眠心裡有訝異過她的變化。

頭發燙成深棕大波浪，寬寬松松紮起，大衣裡是緊身牛仔褲和長靴。對着來接的外國男人招手，坐在副駕，嘴角是淡淡的笑。

他隻隔着十米不到，卻沒有再上前一點的勇氣。

來之前隻想着有沒有可能見到她，見到了又貪婪地想要擁抱她。

歌曲再次重頭循環，他捂住眼睛。

這首歌是蘇有夢哄他睡覺時候最愛唱的。

那時候隻覺得她的聲音好聽，隻要聽她唱歌，就能安心睡着。

——

你留下來的想念在心裡面

整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愛情是你的抗體我的病原

複原不僅是時間

......

現在才知道，讓他睡着的不是歌。

他在旋律裡想過無數問題。

她會不會好好吃飯。

有沒有人幫她收拾用完到處扔的畫具。

那顆智齒會不會發炎，她是不是又開始濫用止疼藥。

......

桌上手機屏幕倏地一亮。

黑夜中沉寂很久的對話框出現一條新消息。

喵喵夾心蘇：【新年快樂。】

==

中期展覽尾聲，蘇有夢的交換生期限即将截止。

老師給最好評價，許小朵羨慕不已，開玩笑說體驗世界的門票要失效，後面什麼打算。

蘇有夢決定回國。

“先回去把學院課程學完，如果到時候還想念書，在申請碩士吧。”

她其實對讀書沒什麼執念，從小就是。一年的交流學習算是開拓眼界，把腦子裡緊繃的弦松一松，她最滿意的是，手頭繪本完成，很快就能面世。

這是她耗費心思最多的一份作品，很重要。

“乖寶，我最近在兼職，聽到不少内幕消息。”許小朵為了完善作品集，去南城幾個大工作兼職，偶然間得知當年的事情原委。

“那年偶像被潑髒水，你出國以後，風眠就把景工作室告了。”

蘇有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的公寓，又是怎麼敲開了高語欣的房門。

她斷斷續續轉述着許小朵的話。

“所有照片都是甯野跟别人高價買的，當年雅悅的單子，他們被刷下來，純屬就是水平不夠。但是甯野不覺得，所以暗地裡想整你哥，雅悅項目被叫停，風眠勢必維權到底。這種惡性競争就很惡心啊，不過很神奇的是，開庭前，風眠竟然選擇和解。我就說偶像人太好，對付這種人還和解？就應該告到他褲頭都不剩啊，簡直敗類。”

蘇有夢猛然想起沈堪眠說有事離開的十來天，還有他回來以後盡量避開的左手。

她在回憶裡捕捉那天晚上的細節，想起他的手在翻身時候被自己壓到，極力克制的一聲疼。

可是因為燈光太暗，氣氛太旖旎，她完全沒想到沈堪眠可能是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