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靈澈頭顱脫力栽在脖子上,向後倒去——
身影直直映在曲無霁眼中,他眼睜睜地看着她重重摔在地上,帶起煙塵。
曲無霁愣住了,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隻聽一聲悶吼,李令希入魔了一般叫了起來,帶着穿着他琵琶骨的鍊子劇烈晃動,牽動那十字高架抖動,水域翻湧,驚濤駭浪地卷了上來。
一時間水漫金山,宮室裂開,陣法寸寸崩裂,這鎖了他幾百年的地獄似要毀于一旦。
曲無霁跪在地上。
頭頂碎石紛紛下墜,水漫了上來,打濕他的衣裳,涼得透骨。
可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念頭都沒有了,周遭發生了什麼他已然全看不見。
他隻想的是,要和她一起死。
他膝行上前,水聲嘩啦。
他一把攥住祭靈澈的手,不住地抖。
她的手被冰涼的水一泡,帶走了僅存的體溫,涼得駭人,曲無霁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試圖用體溫捂熱,可那手無論如何就是暖不起來。
曲無霁把她拉入懷中,輕輕地托起她折斷的脖子,見她面色慘白,腦袋重重的地向下墜着,說不出的可憐。
他忽然感覺識海劇痛,比渡雷劫剜金丹都要痛上百倍千倍,好似被勒住了脖子,窒息般難受,他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曲無霁垂下頭,把額頭輕輕貼在她冰涼的額頭上,他覺得自己似乎從沒有離她這麼近,又從沒有這麼遠……
他閉上眼,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落在她臉上,冰冷又潮濕。
曲無霁緊貼着她沒有溫度臉頰,低低地笑了。
為什麼要這樣,一次又一次。
冰涼的水不斷往裡灌,曲無霁跪在地上攬着她,水已經沒過他的胸口,若是再不動就會将他整個沒過。
曲無霁沒有施法,沒有用任何術法,隻是一動不動地攬着她。
他低聲道:“帶上我,好嗎?”
下一刻冰涼的水嗆進他的鼻腔,曲無霁閉上眼睛。
可忽然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隻覺得一股詭異的靈壓爆開——
隻見祭靈澈手指上的那漆黑的指環忽然閃了一下,然後那指環瞬間碎裂,一道刺眼白光爆開,将二人包裹起來,須臾光芒散去,二人憑空消失!
……
曲無霁識海嗡鳴,隻感覺天旋地轉,五感驟然全失,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忽地一隻手重重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猛地拉回!
曲無霁驟然踩到了實地,不由得一踉跄,眼前視野慢慢清晰,卻面前一片幽藍的水域,正是初遇慕野的地方。
他猛然回頭,看到了一張帶着淺笑的臉。
祭靈澈:“怎麼了,把我們首尊大人給吓成這樣?”
她攤開手掌,掌心托着些黑色碎片,顯然是剛才發出光的戒指,而今已然碎掉了。
這指環正是當時古潮音在白玉樓抛給她的——
祭靈澈有些得意地笑道:“回溯之環,沒見過吧?”
舉世無雙的神器,給你重來的機會,相當于多了一條命。
這指環一旦觸發,一個時辰之後,會帶着持戒人回溯到一個時辰前的觸發點。
——無論持戒人生與死。
一個時辰前,祭靈澈去追慕野之前,察覺到不妙,把這戒指戴在手上時,就已經啟動回溯。
所以這一個時辰内無論發生了什麼,時間一到,她都會回到下水之前。
而曲無霁,祭靈澈在他體内植入銀蝶,所以指環會認為他和持戒人是一體的,二人可以同時回溯。
這也是她敢毫不猶豫掐死姬苔兒的原因。
因為她根本不怕死,她隻想争口氣。
可這一切曲無霁毫不知情。
他真的以為她死了。
直到現在他還沒從鈍痛中回過神來。
曲無霁沒看那戒指,隻是沉沉地盯着她,胸口劇烈起伏。
他胸口堵着一塊石頭般沉甸甸的,隻覺她什麼也不告訴他,自己簡直像條狗一樣被耍得團團轉。
心中鈍痛轉為無盡的酸楚。
最後什麼也沒說,别開臉,陰影裡,祭靈澈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淚順着他的臉頰滑下,正被高挺的鼻梁給擋住。
祭靈澈偏了偏頭,隐隐看到了他臉側一抹晶瑩,不由得愣了一下道:“你怎麼了?”
他冷淡道:“你說呢。”
祭靈澈:“那個,其實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
曲無霁:“夠了,别再說了。”
祭靈澈止住嘴,偏頭看着他。
見他生氣,便去扯他的衣袖:“喂,仙家講,愛恨嗔癡皆有罪,當喜怒不形于色……”
曲無霁終于轉過臉,垂眼盯着她,眼裡滿是血絲,竟看起來有些可憐,他卻很快别開眼:“……罷了。”
“祭靈澈,你沒有心的。”
祭靈澈愣了愣,手往胸口摸了摸,明顯能感受到心髒的脈搏。
她吐出一口氣:“吓我一跳,我以為這戒指的副作用把我心髒給弄沒了……”
曲無霁一雙淡色眼睛凝着她,此刻亮晶晶的,是被眼淚淘洗過的那種亮,失望與落寞卻昭然若揭。
他道:“祭靈澈,你真的沒有心。”
祭靈澈愣了一下:“……對不起?”
曲無霁語氣之淡,好像是不沾染任何情感:“你沒有對不起我,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糾纏于你,讓你生厭了。”
他冷冷道:“既如此,便依你說的,待出城,你是死是活,再去作什麼孽,都與我再無瓜葛,前塵恩怨一筆勾銷,我們便當從沒有見過。”
祭靈澈聞言一愣,心理不是滋味,卻說不上來,良久道:“随你?”
曲無霁心中絞痛,好像這顆心都被捏碎了一般,面色卻越來越冷,可最終什麼都沒說,隻一揮手,祭靈澈手背忽地刺痛一下,隻見那金印被祓除了。
祭靈澈後知後覺,想明白了什麼,說道:“商徵,你是在跟我發脾氣嘛?”
“你真的生我的氣了?”
曲無霁臉色冷得要結冰,卻很想發瘋,很想很想。
他想告訴她,自己早就瘋掉了。
他想咬破她的嘴唇,想咬得她滿嘴都是血。
想掐着她的脖子告訴她,自己永遠都不會放過她,會一直一直地恨她,一直一直地糾纏她,直到天崩地裂之時……
可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隻一雙褐色眼眸冷冷地盯着她,一副冷漠至極的神色,良久道:“生氣?你看錯了吧。”
祭靈澈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那就好,那就好……”
“還好你沒有瘋到李令希那樣,要不然那可真是有點驚悚了。”
曲無霁微微眯起眼睛,将她罩在眼光下,一字一句道:“是啊。”
祭靈澈聽出曲無霁微妙的諷刺,扯開話題——
“既如此,那咱們就走吧,再去會會那神經病國師和騙子公主。”
曲無霁忽地緊緊攥住她的手腕,氣得說不出話來。
良久愠怒:“你就這麼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