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跳入他的邏輯,用比他更橫的姿态壓制住他,再手握他在乎的東西威脅,讓他自願赴死并不是沒有可能。
祝玖其實也有賭的成分。
她就在賭,作為侯郁第一個成功的作品,他很看重她,甚至是珍視她。這種感情甚至超越了父親對孩子的愛,是幾十年心血的凝聚,是他的終極目标,是求而不得,繼而放之不下。
他絕對不舍得輕易毀了她。
就算她預估錯誤,他沒那麼看重她,并因為她的挑釁而生氣,短時間想要摧毀這具身體,也沒那麼容易。
空氣沉默得令人窒息。
等了半響,見侯郁還是不說話,祝玖突然輕輕歎了口氣,後退兩步,離開那個壓迫感極強的位置。
她擡手緩緩捂住心口,臉上露出一抹沉痛而又感慨的表情:“師傅,您不用多說,我懂的。”
“您早就有了這樣的自我犧牲的想法,不是嗎?否則您不會那麼細緻地為我講述您的經曆和心路曆程,以及您對人類未來的偉大設想。”
她微微垂下眼簾,嘴角帶着一絲動容:“我明白,您是想讓我繼承您的遺志,卻又不想說出來讓我擔心。”
“但是師傅,我體會到了您的良苦用心。您放心,您絕不會死得默默無聞,您的犧牲不會被遺忘……”
“行了,不用把我架那麼高。”侯郁擺了擺手,打斷了祝玖滔滔不絕的吹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擡眼仔細看了看祝玖,虛空點了點她:“你啊,還是怪我。”
見侯郁識破了她的意圖,祝玖也不裝了,表情迅速冷了下來,眼神銳利如刀。
她微微眯起眼,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收緊:“老頭,早死晚死,也就是幾個小時和幾天的差别而已。你活了這麼長的時間,夠本了吧。”
侯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剛才還一口一個“師傅”,現在翻臉就改口叫“老頭”了?
他輕啧了一聲,似乎是不滿,又似乎是帶着幾分縱容,笑着搖了搖頭。
不愧是他選中的徒弟,他還真喜歡她這副果斷狠絕,翻臉不認人的勁兒。
侯郁微微仰頭,目光望向盤踞在穹頂的不死樹上。
哪怕生活多災多難,哪怕衰老的痛苦已經滲透進骨髓,他依舊想活着。
活着,就有下一秒逆風翻盤的可能,可死了,就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他指尖微微蜷了蜷,像是抓住最後一點不甘,但祝玖的話卻在腦海中回蕩,迫使他直面現實。
她說得沒錯,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永生儀式成功的關鍵點到底是什麼。
并且他冥冥中能感覺到,這個儀式在自己身上,是會失敗的。
他的壽數将盡了。回望這一生,前五十年波瀾壯闊有笑有淚,後四十多年卻格外平靜,像是偷來的。
他成功創造出永生之人,也算是對這鬥了一輩子的天道最大的挑釁了。
既然如此,以自己做柴,點燃祝玖,也是一件美事。
人這一種族,本身就是靠着一代一代的托舉,才得以傳承延續文明的。
或許早在他将自己的血融入祝玖身體的那一刻,這個念頭就已經埋下。
侯郁的目光緩緩下滑,定定地落在祝玖身上。
她站在那裡,燈火在她瞳孔中搖曳,輪廓被映得深深淺淺。揚起的下颌,挺直的脊背,像是一柄剛剛淬火出爐的刀,鋒銳而果決。
連眼角眉梢的冷漠都那麼生動。
——這是他的造物。
親手創造出這世上沒有的東西,這屬于造物主的快感,真的是世界上任何事都無法比拟。
侯郁的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最寶貴、最成功的作品,此刻正年輕,生命力旺盛,身體與靈魂都充滿着無盡的可能性。
并且,她會永遠年輕,不會體會到衰老的無助,也不會再畏懼死亡的降臨。
她會帶着他的一部分将,永遠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如此說來,他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
侯郁輕歎了一聲,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朝聞道,夕死可矣。”
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袖子,再度擡起頭時,眼底已然恢複了往昔的從容。
“說吧。”他負手而立,微微颔首,像是接受了一項悠閑的任務,“你準備怎麼安排我的死亡?”
見侯郁答應,祝玖面色不變,像是早就料到他不會拒絕。
但緊攥的拳頭松開,掌心微微汗濕。
祝玖沒有繼續周旋,單刀直入:“你不能直接束手就擒,你需要掙紮,拼死反抗,最終不敵被殺。這樣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侯郁撇撇嘴:“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配合他們要演戲。”
祝玖沒有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扭頭看了看左側的小土洞:“他們最開始的目的時為了調查失蹤人口,如果沒在地面上發現屍骨,可能會對地下有所懷疑。保險起見,将這些屍體都運上去吧。”
“别露破綻。”祝玖叮囑道。
侯郁搖頭晃腦地摸了摸胡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祝玖擡頭,再一次望向頭頂的不死樹。
遲疑了片刻,她還是開口:“既然你不準備再繼續永生儀式,為了确保不會有人發現我的身份,這不死樹,還是毀了……”
“不行!!!”
祝玖話音未落,突然被一聲帶着怒意的強硬女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