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可以相信,誰不能相信,尤麗絲的心裡有一把秤。
她倚着輪船的圍欄,凝望波瀾不驚的海面。
海怪的屍身逐漸下沉,最後一切恢複安甯,隻留下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在空氣中浮動。
那是死亡的氣息。
身為勝利的一方,尤麗絲深吸一口氣,卻不感到愉悅,而隻以冰冷的邏輯在頭腦中複盤這場戰役。
副手鏡靈的一舉一動,以慢動作,在她的思維世界反複正放倒放。
她看到,風吹起鏡靈的碎發,使這位副手微微歪頭。
然後,鏡靈撫了撫端正的發髻,将細碎的劉海撥到一邊,全程臉上都挂着令人讀不懂的淺笑。
不同于慌張的衆水手,鏡靈氣定神閑,有餘力在與海怪的對決中支援孤身作戰的尤麗絲。
但她沒有。
她在看戲。
“對于她來說,我算是怎樣的存在呢?她會對我感到同情,這點可以蓋棺定論。
更多的呢?對上級的尊敬,對同行者的扶持……這些都沒有。”
尤麗絲判斷這個女人手握關鍵的籌碼,因此才總是如上帝一般高高挂起,在災難面前缺乏和其他人唇亡齒寒的危機感。
其熟悉的作風,令她想起另一個女人,隐藏在重重幕後的卡密夫人。
卡密,音同“kami”,意為“神”。
自稱神的假面女士,面具之下會是怎樣一副面容呢?
給卡密夫人打上“敵對”的标簽,略作遲疑,尤麗絲卻沒有立刻将鏡靈定位為“中立”,而是選擇了“待定”。
她将繼續觀察。
畢竟,在那個關于前世的夢裡,鏡靈不是人類,不能用人類的常識理解。
她是精靈龍,兼具精靈的美貌與龍族的邪惡。
正如預言所說,這種優雅卻殘忍的生物會為無辜者帶來毀滅。某種意義上,和用歌聲誘捕水手的人魚很像吧。
也許她的态度其實是友善的。
隻是表達的方式錯了。
*
上一世,尤麗絲被鏡靈背叛了。
對方率領着精靈大軍出現,拉弓射箭,威脅她的性命。
即使尤麗絲也有一半精靈龍的血統,和被世人排斥的鏡靈同病相憐。
不過,尤麗絲也沒有資格發表譴責。
在失去愛人之後,尤麗絲同樣走上了一條背叛之路,将神與人、善與惡等等所有的一切抛之腦後,隻顧發洩自己的情緒。
她與前世的摩耶、龍櫻,就是在那段時期相遇的。
銀白的月亮從東邊升起,取代了西方天空徐徐墜落的夕陽。皎潔的光輝透過森林樹冠的縫隙,将廣闊的大地籠罩了一層薄紗。
被放逐的尤麗絲赤着腳,踩在堆積的枯枝爛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她在哼歌,披頭散發地哼着歌。
瘋瘋癫癫毫無修飾的她卻也依然是美的。
動聽的歌聲誘惑來了一位強悍的女獵人,對方的腳步沉重有力,驚起數聲鳥鳴。
“喂,是誰在唱歌?林間的精靈嗎?”
摩耶穿着皮衣、背着弓箭,撥開樹叢,就看到倚靠巨石而立的尤麗絲。
尤麗絲站得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單薄的白袍也被風吹得獵獵鼓動,瑩潤的手臂和腿都露出來了。
聽到陌生人的聲音,她回過頭,咬着紅唇吃吃地笑。
尖細的耳朵探出她雪一般的白發,隐隐約約還能窺見她頭頂被花環遮擋住的迷你龍角。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眼睛彎成了兩枚月牙。
摩耶就被她的美色勾住了心魂,一步步向她走來。
“果真是精靈嗎?精靈在傳說中應該是純潔的種族吧……”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摩耶不是沒有産生絲毫懷疑。
但她緊盯着尤麗絲妖娆的容顔,時不時又被那件飄揚的長袍吸引眼神。
潔白的長袍,浸了月光,仿佛是半透明的。目光幾乎可以穿透面料,捕捉到大緻的身體曲線。
這樣的尤物,很難不令人放下戒備,把所擁有的全部都獻給她。
比起無邪的精靈,那時的尤麗絲更符合魅魔的形象吧。
事實上,她也的确打算做些惡魔會做的事。
當摩耶靠近到兩步遠的位置,她突然撲過去,咬住摩耶的脖子吸食鮮血。
“嘶嘶……真不留情……”
饒是摩耶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也不由痛呼出聲。
她聳動鼻翼,聞到尤麗絲身上的花香味,如此醉人,卻也散發着野性的危險。
“喂,小姐,你把我當食物了嗎?”
感受到濕潤的嘴唇貼着皮膚、尖牙帶來強烈的刺痛感,摩耶摸了摸尤麗絲的頭,任由她像饑餓的小動物那樣咕嘟咕嘟痛飲自己的血液。
她猜測,尤麗絲一定憑借出色的外貌,把許多人的生命力當作滋補自身的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