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槳飛速旋轉,将通體銀灰的鋼鐵猛獸帶到輪船的前上方。
直升機在空中懸停,艙門打開,扔下一隻剛夠七、八人站立的折疊快艇。
傭兵背着武器包跳傘,噗通通下餃子一般,掀起強烈的氣流,頭發被吹得一根根豎起來。
然後,這隊精英人物降落在遇風自動展開的小艇中,落地的聲音被氣體充盈的艇身吞噬。
尤麗絲是科研人員出身,在日複一日的高精度實驗之中,将視覺、聽覺、嗅覺等感官都鍛煉得極其敏銳。
她善于捕捉事物發生變化的微小瞬間。
不等隐藏在雲層之中的直升機靠近,影影綽綽的呼嘯聲就已然引起她的警覺。
等到傭兵團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有序空降,她的黑色槍管已經穩準狠地指着這些人了。
領頭的兩個人摘下防彈面罩,露出熟悉的臉龐,及時令她收住了開槍的動作。
“又是你們。”
尤麗絲有些不耐,卻沒有表現出來,對待岚夜、尾香二人還是如常的平靜如水。
岚夜比她更不耐煩,而且毫不掩飾。
隻見這位研究所的管理員眉心擰成死結,目光銳利逼人,說話的語氣就像老師在訓斥不聽話的學生:
“我不來,難道坐視你辦傻事?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是急着送死,居然跑到這片臭名昭著的危險海域來了?”
“别管我。”
叛逆的勁頭上來了,尤麗絲臉色微沉,将反感盡數展示出來。
她難得的攻擊性卻隻是博得了岚夜的一聲嗤笑:
“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小東西。要不是你在我手下待過幾天,高低算我半個下屬,我才懶得理你這個刺頭。
仗着腦袋裡的那點知識,平時被捧到天上去了,連誰為你好都分不清。”
尾香也邁出一步,在她們二人之間拉偏架,眼神如春日的風,溫和地掠過尤麗絲的全身:
“不要吵了。尤,回來吧。Dr.卡密會給你一點小教訓。
但是隻要你不反抗,束手就擒,我向你擔保,你不會被過分為難的。
畢竟我們以前的共事,很愉快,沒有矛盾,不是嗎?”
正是判斷出她們此行前來依然不打算傷害自己,尤麗絲才有一股說不出的别扭。
她想到了前世,想到教皇岚夜和修女長尾香對她的照顧。
她暴露了非人種族的身份,本該被釘在澆了聖水的十字架上遊街,一路感受刻骨之痛。
在岚夜的示意下,尾香卻隻用銀鍊虛虛地把她綁在裝飾意味更濃的普通十字架上,并且親手推着她的囚車,用身體為她格擋可能會有的攻擊。
這才免于在招搖過市的時候,使她變成民衆的靶子。
她又想到無知的民衆投票想要殺掉她,也依然是岚夜和尾香攔下了民意。
她們違背神與人的意志,一力通過了放逐異族聖女的決策,隻把她幽禁在少有人煙的叢林中,而不肯傷她一根毫毛。
一度,尤麗絲都要心軟了。
記憶一轉,定格在龍女林潔妮隕落的那一幕。
今生的尤麗絲曾以夢境的形式,一遍又一遍地凝望過前世的情人在空中支離破碎,屍骨無存。
隻有那顆沉甸甸的心髒,墜入了廣袤無垠的海洋,令她還存留着一絲複活對方的希望。
情人的死亡,也有大教堂的一份功勞。
她不能心軟,要堅定拯救對方的目标,把所有的阻礙都視為敵人。
想到這裡,尤麗絲輕咬下唇準備動手,權衡許久,卻沒能再次舉起手中的槍。
指尖在顫抖,随着夢的碎片越來越鮮明地在她眼前浮現,她好像很難在沒有血緣的親人和摯愛的戀人之間做選擇了。
岚夜和尾香對視一眼,抓住時機,跳到她的船上,一左一右地挾持住她的兩條手臂。
“無恥,用過往的情分迫使我放松警惕。”
隻是走神了半分鐘不到,尤麗絲就被服用了潛能藥劑的兩個女人以巨力禁锢,無論怎麼扭動身體,都掙脫不開了。
岚夜不客氣地在她腰間擰了一把:
“說誰無恥呢?我看你是最自私最無恥的那個,任性妄為,要别人追在身後給你擦屁股。”
“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适當用點計謀而已,不必說得那麼難聽吧?”
尾香也笑了笑,摸出浸了迷藥的手帕,捂向尤麗絲的口鼻。
“不要碰我。我絕不返回研究所。”
尤麗絲伸腿去踢兩位前同事,一時無比後悔自己在緊要關頭心生雜念。
她的腿纖瘦卻結實,猛然踹出去,繃成一條富有力量的折線。
岚夜生氣了,握住她擡起的腳,把鞋襪脫掉丢進海裡,讓她不便獨立行走。
迷藥揮發。大腦一片漿糊。
尤麗絲急促地喘息,隻是徒勞地吸入更多白霧,轉瞬間便軟倒在尾香的懷抱,被她柔軟的手憐惜地輕撫展翅欲飛的肩胛骨。
尾香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頰,萦繞着一絲尾調悠長的薄荷香;撫摸她脊背的手也如同在給小貓順毛,一下下地,令她愈發昏昏沉沉。
“我不……”和你們回去。
她已無法調動僵硬的舌頭,說出人類能夠聽懂的話了。
尾香低聲地哄她入睡,“好孩子,可以閉眼了”,與此同時,按着手帕的手遲遲沒有松開,執意要等她徹底昏迷。
“對她那麼溫柔幹什麼?就該讓刺頭吃些苦頭。”
岚夜看似在吐槽尾香,實則指桑罵槐,手也對準尤麗絲細皮嫩肉的腰窩再次一擰。
“唔……”
尤麗絲悶哼,不甘心地陷入酣夢。
夢裡的岚夜還是對她慈愛有加的教皇大人,尾香也還是兢兢業業教導她的頂頭修女。
那二人把她夾在中間,讓她躺在她們的膝蓋上休憩。
尤麗絲拘謹地把腦袋枕在修女長的大腿,又把兩條腿橫放在教皇身上。
後輩把前輩當作舒适的床,幾乎可以說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但是,對前輩的好意過于推拒,也很不尊敬。
她半推半就,在香氣的包圍下,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半夢半醒中也仍能體會到被手掌揉捏後頸的感覺。
長輩們是在為她按摩嗎?
還是,僅僅是如愛撫寵物貓咪一般,懷着疼愛的心思,把她當玩具呢?
*
“睡着了。”
尾香托着尤麗絲的背,将安眠的她打橫抱起,向直升機放下的梯子走去。
“熟睡的樣子倒很是乖巧,讓人不忍心責罰她。”
岚夜跟在一邊,大步流星,有花錢雇傭的傭兵小隊作倚仗,視縮頭縮腦的水手們如無物。
鏡靈沒有出手,仍然是那麼看着,仿佛她是審判一切的旁觀者,是主宰棋局的裁判。
摩耶卻不能對同伴的被捕視而不見,拿着武器趕來助陣。
摩耶是如何以一人之力對抗五位傭兵和兩位精明的研究員,尤麗絲不得而知。
她隻知道,醒來之後,她躺在床上,摩耶就守在身邊。
“同夥小姐,今天軟綿綿的,不像孤狼,像綿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