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奉月山的晨鐘剛剛響過第一聲。沈臨秋踏着薄霜來到戗王府西廂房外,青色道袍的下擺已經被露水浸濕了一圈。他站在雕花木門前,聽見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匆忙藏什麼東西。
"請進。"段彧凰的聲音比昨日清亮了些,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沈臨秋推門而入時,看見少年正将一本冊子飛快地塞進錦被下,床邊的紫檀小幾上擺着半碗黑褐色的藥汁,還冒着袅袅熱氣。窗邊的炭盆燒得正旺,卻掩不住屋裡濃重的藥香。
"今日脈象如何?"沈臨秋在床沿坐下,從藥箱取出絲枕。他的手指剛搭上少年纖細的手腕,就察覺到對方脈搏突然加快了幾分。
段彧凰腕間的青紋比昨日淡了些,像退潮般縮回了袖口處。但沈臨秋的眉頭卻越皺越緊——那些紋路深處,仍有一絲詭異的金線在遊走。
"沈仙長..."少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冰涼,"我哥他昨夜是不是又..."
話音未落,房門被猛地推開。段彧鶴大步走進來,朝服上還沾着未化的雪粒,顯然是剛從宮裡回來。他的目光落在沈臨秋被攥住的衣袖上,又掃過床頭那碗明顯沒動幾口的湯藥。
"陸霜來信說後山..."段彧鶴的話突然頓住。他彎腰從床底撿起一片幹枯的雪蓮花瓣,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你去了藥圃?"
沈臨秋感覺到掌下的手腕輕輕一顫。彧凰垂下眼簾,長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片陰影:"我...想給哥采些新鮮雪蓮..."
"胡鬧!"段彧鶴的聲音陡然提高,卻在看見弟弟瑟縮的肩膀時放柔了語氣,"你的身子經不起夜露..."
沈臨秋突然站起身,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個青瓷小瓶:"這是新配的安神散,用晨露調服。"他頓了頓,狀似無意地補充道:"昨夜我巡過藥圃,沒發現有人闖入的痕迹。"
段彧鶴深深看了他一眼,接過藥瓶時指尖相觸,兩人都像被燙到般迅速分開。窗外,一隻山雀落在梅枝上,抖落了積雪簌簌。
暮色四合時分
段彧鶴站在書房窗前,看着最後一縷夕陽被遠山吞沒。他手中握着一封已經燒毀大半的密信,火漆印上"奉月"二字還清晰可辨。
"後山的雪蓮開了。"
沈臨秋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段彧鶴轉身,看見他站在燭光邊緣,青色衣袂上沾着幾片未化的雪花。窗外又開始飄雪了,細碎的雪粒敲打在窗棂上,像某種暗号。
"你去了後山?"段彧鶴将殘信放在燭焰上,看着火舌一點點吞噬紙頁,"陸霜說那裡有異動。"
沈臨秋走到輿圖前,指尖劃過奉月山北麓:"禁地邊緣的雪蓮提前半月開花,花心呈金色。"他停頓了一下,"和彧凰公子咳出的血珠顔色一緻。"
段彧鶴的手猛地攥緊,将輿圖抓出一道裂痕。燭火突然劇烈搖晃,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定的陰影。
"王爺打算親自去?"
"三日後。"段彧鶴松開輿圖,指尖無意間擦過沈臨秋的手背,"你..."
他突然頓住,伸手拂去對方衣領上的一片雪蓮花瓣。這個動作讓兩人都僵在了原地。沈臨秋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而段彧鶴的指尖還懸在半空,沾染了一絲清冷的香氣。
窗外傳來南宮曌清朗的聲音:"郡主,這邊走!"
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沈臨秋迅速退到書架旁,假裝整理藥箱。段彧鶴則轉身去關窗,卻看見回廊下,南宮曌正扶着南平郡主走過積雪的庭院。郡主今日穿着月白色鬥篷,發間隻簪了一支素銀簪子,在暮色中瑩瑩發亮。
"沈兄。"段彧鶴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日低沉,"你覺得郡主..."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沈臨秋已經閃身出了書房,朝咳嗽聲傳來的方向奔去。段彧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案幾上那本翻開的《雪蓮譜》上——某一頁的邊角被折了起來,上面畫着金色花心的雪蓮圖案。
子時的更鼓剛剛敲過,南宮曌就悄無聲息地翻進了郡主府的院牆。她熟門熟路地走向自己的寝屋,卻在佛堂外的梅樹下停住了腳步。
透過雕花窗棂,她看見南平郡主跪在蒲團上,素白的衣裙在月光下幾乎透明。面前擺着那盞從不離身的紫金香爐,但今日爐中燃着的不是尋常的檀香,而是一種泛着青光的香料。
"将軍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南宮曌推門而入,朔月槍在門檻上輕輕一磕。她走到郡主身旁跪下,槍尖月牙镖上的寒光與香爐的青光交織在一起。
"又做噩夢了?"南宮曌注意到郡主手腕上新增的灼痕,那些傷痕排列得極有規律,像是某種符咒。
郡主将袖口往下拉了拉:"昨夜夢見龍巳關的将士...他們在火中向我伸手。"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師父說,這是未超度的亡魂。"
南宮曌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的繭子摩挲着那些傷痕:"疼嗎?"
佛龛上的長明燈忽然爆了個燈花,映得兩人臉頰都染上了暖色。郡主沒有抽回手,隻是輕輕搖頭:"比起将軍身上的傷..."
她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南宮曌頸側的黑紋,兩人同時一顫。那些紋路今夜格外安靜,像是被什麼力量壓制住了。
"你的往生鈴呢?"南宮曌突然問。
郡主從懷中取出鈴铛,青銅表面多了一道細小的裂紋:"昨夜超度時裂了。"她苦笑道,"看來我的修為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