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徐銘帶她領了被褥,順便介紹了一下軍中的幾位将領,并告訴她這裡都是男子,不要随意走動。
沈明月一一應承下來。
下半晝,東北方烏雲驟起,被風吹着以萬馬奔騰之勢,迅速将烈日圍住,斂去了半數暑氣,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猶如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暴雨如瀑般傾瀉而下。
雨水從正殿的屋檐上滑落,宛如一排簾幕,顧洲透過水幕,看向沈明月居住的方向,問道:“她可有說什麼?”
海棠答道:“她說自己睡得晚,不想與屬下同住,想必已經看出屬下在監視她了。”
徐銘插嘴道:“主上,咱們是不是誤會沈先生了,她拿到文書隻問了長史是什麼職位,也并未說其它,她是真心幫咱們呀!”
“你怎麼知道是真心?”海棠抱着雙臂,乜斜了他一眼。
“都認識沈先生這麼久了,她可曾對咱們有過不利?最起碼不會像有些人似的,表面安安靜靜,背後搞小動作!”徐銘說完回擊了一個眼神。
“你說清楚,什麼背地搞小動作?”海棠有些急了,放下雙臂欲上前一步,但礙于主上還在便未動手。
徐銘自知不是她的對手,稍稍退後半步,言辭間卻不相讓:“你急什麼?又沒說你。”
徐銘此言是指在别院受罰一事,他認定是海棠告密,不僅他是這樣認為,其他人也這樣認為,畢竟海棠是主上親自挑選的侍衛,身手極好,為主上立下過不少功勞,加之她性格清冷孤傲,始終與别人格格不入,故而大家對她有所懷疑。
“都住口!”顧洲聽着他們争吵隻覺得頭痛,但徐銘的小心思瞞不過他:“怎麼?徐銘你是覺得委屈嗎?”
徐銘立即斂了氣憤:“屬下不敢!”
“别院一事,不是海棠,是我安排門房看着你們,你不要冤枉她。”随即顧洲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你們二人,一個在軍中、一個在侍衛營,是我的左膀右臂,彼此間要信任,不能再有嫌隙。”
“是……”二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而後對視了一眼,又紛紛不屑地看向别處。
這一幕顧洲并沒有見到,繼續說道:“至于沈明月……明日讓她來見我。”
“是。”徐銘領命。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檐下的落水漸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夕陽露出臉來,在一個個小水窪中反射出耀眼光芒。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一個身影逆光走來,衆人隻覺有一個光團飄來,待進了大殿陰影處,才看清那是沈明月。
她拿着一疊紙,見到三人後笑道:“你們都在這裡,我寫了一些方案給你們看看。”
這輕快的聲音打破的殿中的沉悶,隻見她臉上笑容燦爛、眼中滿是喜悅。
這笑竟讓顧洲心頭一顫,緊繃着的神經忽覺松懈下來,原來放松的、無拘無束的笑容可以這麼美好。
“屬下告退!”徐銘規規矩矩行禮,目光卻示意沈明月也行禮。
沈明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而顧洲也正諱莫如深地看着她,于是她也學着徐銘的樣子行禮:“見過将軍。”
但她心中卻極不情願,隻當是入鄉随俗了,以前在隊伍裡,領導和戰友們都是嚴肅、活潑的,不像這纨绔這般官大一級壓死人,讓人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這個壞毛病以後要給他闆過來。
顧洲接過方案,略略看了一眼後說道:“我還是先為你講講目前的情況吧。”
二人進入大殿内,顧洲簡約了描述了北境的情況。
北蠻人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且分而治之,入侵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掠奪牲畜和人口,以壯大自身。
目前他們可用軍隊隻有一萬人馬,武器裝備倒是齊全,隻是糧草隻夠三月之用。
不料沈明月說道:“從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足夠了。”
她那時的隊伍,武器不足、物質匮乏,主食是雜糧、副食是野菜,戰士們營養跟不上,都是拼着一口氣去與敵人搏鬥,傷亡重大,用一寸山河一寸血來形容絕不誇張。
而現在這支隊伍,武器精良,糧草充足,雖是冷兵器,若用上現代戰争的戰術與打法,便有幾分勝算。
待她問清這一萬人馬的來曆後,心漸漸沉重起來,這些人馬是剛剛從别處調防而來,雖聽顧洲号令但不一定齊心,現在還差“凝聚力”這道東風。
她思索了一下說道:“人倒是不少,但還需征一些兵。”
“沒有朝中旨意,不可征兵。”顧洲蹙着眉頭,心想這一點她應該知道。
“朝中管得可真寬!”沈明月說完才恍然,這不是動蕩的時代,一切還要由政府領導,她拍了拍頭說道:“那就組織義軍,城裡城外的流民日益增多,如此下去恐為禍患,不如帶他們打回家鄉去。”
顧洲有些不解:“義軍?你是說沒有軍饷的義軍?”
“對,征集青壯年入伍,安頓好家眷,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可這樣他們會願意嗎?”
這疑問遭到了沈明月的反駁:“你眼中難道隻有利益嗎?你是這樣的人看别人也是如此,誰願意流落在外?誰不願意回鄉?誰願意看着自己的家園被鐵騎踏?”
她說着說着竟有些激動,也有些失望,這樣的領導,脫離群衆,如何能成功。
見顧洲還有些猶豫,沈明月決絕地說道:“此事我立軍令狀,若招不到義軍,我提頭來見你。”
她之所以敢說這話,是因為先前遇到的流民包括朱文,言語間都充滿了對鄉土的不舍、對北蠻的痛恨,他們還惦念着田裡的莊稼、魚塘裡的魚和山上的果園,她相信這股信念足以支撐這群人去戰鬥,去奪回土地。
顧洲雖被她誤會、被她斥責,卻沒有生氣,這個女子對他大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他反而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沈明月灼灼的目光感染着他,讓他覺得在民族大義面前,他與兄弟們、朝臣們之間那些勾心鬥角都值一提,而北境和平不也正是他心中所願嗎?
那就盡力一搏吧!
他起身,正色說道:“此事便交由沈長史去辦,義軍的糧草問題我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