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林潇然瓶中的液體馬上就要注射完畢,隻剩下瓶口的一些液體,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吐着泡泡。
泡泡慢慢地浮出水面,又慢慢炸開。最後一點點液體順着輸液管,掉入了滴管之中,好像停止了流動一般。
“我不需要你道歉…也不需要你賠罪……”林潇然觀察着滴管裡的液體,手指放在輸液貼上,“你走就好了,你在這裡…我反而睡不太好……”
看着滴管裡的液體也逐漸消失不見,林潇然把輸液貼從手背上揭開,捏住針頭,一把拽出來,丢到一旁,“我輸完液了…你還要繼續坐在這裡嗎?”
“我……”紀如瑄剛想說些什麼,護士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針頭已經不在林潇然的手背上,“病人自己拽下的針頭?”
“嗯…我自己拽下來的。”林潇然帶着繃帶的手還停在針眼處。
護士的眉毛擰在一起,口罩微微抽動一下,“這種不安全的行為,沒人制止?家屬在做什麼?”她看向一旁坐着的紀如瑄,“您是她的家屬吧?”
屋内隻有一盞小夜燈在亮着,沒有辦法看清床邊人的臉,護士沒有感覺紀如瑄的樣子很眼熟。
紀如瑄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我是她的…她的……”
“她的什麼?您總該有個身份吧?”
紀如瑄想說自己是林潇然的家屬,但是怕會讓林潇然再次生氣。她又不想主動去承認兩人逐漸拉遠的距離,不想說自己跟她隻是朋友關系。
“她是我的家屬,今天才過來的。”林潇然鄭重其事地給護士道歉,“是我自己把針拽下來的,并不是她的失誤……”她微微低下頭,讓護士看到自己的誠意。
“唉,好吧,下次你身為姐姐…要看好她知道嗎?别讓她自己拔針,有事情要找護士。”護士對着紀如瑄囑托了幾句,就拿着東西去看别的病房了。
“剛才你為什麼說我是你的家屬?”紀如瑄檢查了一下門是否關嚴,回過身看着林潇然,“你明明可以直接說我是你的朋友。”她手指甲摳着門把手,眼神朝一側瞟去。
林潇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自然而然地就承認紀如瑄是她的家屬。兩人相處這麼多年,雖然中間分開了一段時間,但早就都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家人來看待。
隻不過這戶人家,姐姐經常走極端,妹妹經常鬧别扭。
“那我現在按鈴,讓她趕你出去……”林潇然裝模作樣地要去按床頭鈴,吓得紀如瑄立刻伸手過來捂住不讓她按。
林潇然把手縮回去,繼續坐在床上盯着她看,“我這邊沒什麼事了…這下你該走了吧?”她把窗戶微微打開一個縫隙,讓屋内的空氣變得活躍一點。
“我說了我不走。”紀如瑄坐回椅子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水果刀,幫林潇然削蘋果。
“你沒有工作嗎?”林潇然右手擡在半空中,頂着紀如瑄差點揮下的水果刀,把蘋果從她手下搶了過來,“你沒有正事要去幹嗎…?就為了我連工作都不要了。”
紀如瑄剛差一點就揮下水果刀,幸好她反應速度夠快,臨時停下了動作。不然那一刀絕對會隔着繃帶在林潇然手上留下傷口。
“你做什麼?剛剛護士不是說過你的行為很危險嗎?”紀如瑄把蘋果放到桌子上,視線無意間瞥到了飯盒,“我讓沈念帶給你的,你都吃了嗎?”
林潇然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哼…我說了,我消受不起……咳咳…我讓她都帶回去。”她把被子蓋在肚子上,防止自己着涼,“她怎麼也不同意,那我隻能扔在這裡了。”
紀如瑄把蓋子打開,發現裡面的東西幾乎沒動,隻有粥被吃得一幹二淨。“是不合口味嗎?”她把裡面已經冷掉的茶碗蒸拿出來,用勺子挖了一口放進嘴裡。“味道還可以,你為什麼不吃?”
“我說了我消受不起。”
紀如瑄把飯盒放下,看向林潇然。她從林潇然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盯着自己看。
眼中既沒有厭煩,也沒有憤怒,有的隻是冷冰冰。
“你就這麼不希望我來嗎?”紀如瑄站在原地,等待着林潇然的回複。
林潇然把臉扭過去,看向窗外,“對,我不希望你來…我不想見到你。”夜風透過窗戶吹過來,在她的臉頰上啄了幾口,像個調皮的孩子。繃帶下的手腕還不時傳來陣痛,擾的人心煩。隔着皮膚和繃帶,沒有辦法緩解疼痛,隻能咬牙忍受這種感覺。
沒有窗戶的反射,林潇然不知道紀如瑄現在是什麼表情,她也沒有發出聲音。
用沉默诠釋着一切,就像一團黑霧,你能把它揉捏成各種你想要的形狀。你想要的答案,它都有。你不想要的答案,它也不會言說。
“那我走。”
林潇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紀如瑄怎麼突然就接受了自己對她的厭惡,接受了自己不該來這裡的事實……
林潇然是真的不想見到她嗎?還是不想在當下見到她?
紀如瑄把飯盒裡的東西拿出來,一樣一樣丢進垃圾桶。昂貴的食材,在她眼裡變得一文不值,隻有同樣一文不值的垃圾桶才是它的歸宿。
“你瘋了嗎?”林潇然看到她的行為,驚呼出聲,“這些東西就算放了一天,不也是還能吃的嗎?”
“你不吃,那就毫無意義。”她繼續冷着臉,把食物丢進垃圾桶中,“要是失去了愛,就算是食物,也會覺得生命在消逝。”
更何況是人呢?
她把最後一點殘渣用筷子擇出,摔進垃圾桶裡,又把飯盒整理好。“東西收拾好了,明天我再讓她送一份過來。”紀如瑄拍拍身上的灰塵,把衣服的腰帶系好,戴上大大的口罩,話語就在這裡斷開了。
“嗯,你走吧……”林潇然靠在床頭上,話語中絲毫沒有挽留她的意思。
“在走之前,我還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紀如瑄繼續整理身上的衣服,沒有回頭。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這麼讨厭我?”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紀如瑄把身子轉了過來,口罩與發絲夾縫中,她的眼睛正用林潇然看不懂的情緒注視着她。
林潇然覺得心裡有些厭煩,不願意去回答這個問題,“讨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那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紀如瑄用同樣的語句回敬了林潇然。
相較于别扭而彎曲的刀刃,筆直而熱烈的劍鋒更能隔開内心的防線。
“需要理由,我…我讨厭你……因為你……”林潇然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渺小過,在紀如瑄的眼前,無處可藏。“你突然地糾纏上我…突然的發怒,這都是我讨厭你的理由。”
紀如瑄沒有回應,默默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