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抵達京都的時候天色漸晚,兩校負責接洽的人員沒說幾句話就催促着東京高專的學生們住進安排好的臨時宿舍裡。
高專的學生一向不多,京都高專自然和東京高專一樣常年空着多間宿舍。夜蛾正道幾人另算,五條悟與夏油傑這等學生滿打滿算也不過五人。按理說,京都高專的負責人隻需要找五間空的學生宿舍收拾收拾,讓他們住進去便可。但即便如此,京都高專依舊是為他們準備了另外的住所,同級生、男女生全都分開住宿。
冥冥對這一安排不做評價,庵歌姬倒是有些高興。顯然,京都高專按規矩做事的風格使她頗有好感。
與歌姬的态度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戴着墨鏡、嘴角下撇的五條悟。
雖說出生禦三家,但五條悟對京都高專的評價顯而易見的差,就連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惡劣:“果然是老橘子的風格,完全沒想怎麼快點辦事嘛,老得要腐爛了,真是沒救。”
“硝子也是這麼想的吧?”五條悟對着即将一個人單獨住宿的家入硝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是一個人住,明明隔壁就是冥小姐她們,完全是沒用又費事的形式主義。”
被點名的家入硝子擡頭看了五條悟一眼,并不準備花時間反駁他的話,隻是擡手深吸一口煙:“不比你倆,住一間屋子。”
精通反轉術式的女同期一語中的,直切要害。輕飄飄的話語直擊五條悟的軟肋,使他竟也一時語塞。五條悟不禁将目光移向二樓右側的玻璃窗,靠着六眼毫不費力地看見窗戶内側的台面上正并排放着兩個杯子。
這是我和傑一起買的。五條悟幾乎是立刻想到杯子的由來。這使他感到了一絲愉悅。然而很快,這一點快樂又被萦繞了他一夜又一個白天的古怪情緒壓下去。他揉了揉腦袋,将一頭白發弄得亂糟糟的,推門走進宿舍。
“傑,我回來了。”五條悟開口說道。他關上了門,又換了鞋子,卻仍然站在門口,罕見得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夏油傑坐在榻榻米上,略帶尴尬地回了句:“歡迎回來,悟。”他說完這句話,又忍不住擡眸望向五條悟,正好對上五條悟看過來的眼睛。
……
!!!
兩個半大少年觸電般錯開視線,腦袋撇向兩側,卻感到了和戰鬥時一樣的腎上腺素上湧的激蕩。
夏油傑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
作為一名身材高挑、氣質獨特的男子中學生,夏油傑當然經曆過被他人告白的事。對于暗戀這種事怎麼也不可能一無所知。普通的朋友,是不可能會因為貼近對方而感到心髒dokidoki跳個不停的。況且,普通的朋友,又怎麼會在和朋友獨處時,像失了理智一樣邁入過于親密的界限内呢?因此,會對五條悟心跳不已的自己究竟是懷抱着怎樣的情感,這個問題的答案,夏油傑心知肚明。
可是,明白自己的情感究竟是屬于哪一類是一回事,弄明白之後該怎麼行動又是另一回事了。
悟不需要愛我。夏油傑告訴自己,并對此感到确信。
在來到東京咒高學習之前,夏油傑從未真正意義上交過朋友。這聽起來有些讓人驚訝,畢竟夏油傑看上去就是那類不會缺少歡迎的中學生,但卻是事實。但這件事的責任并不在其他人的身上,而僅僅是夏油傑本身的選擇。
或者說,出身普通人家庭的咒術師都會遇見這樣的問題——他們很難對某個人真正地敞開心扉地講述自己的感受。
對于看不見世界真實一面的人來說,小孩子或恐懼或興奮的關于怪物的表達統統可以歸納為引人注目的伎倆。而發現自己的話不被信任的小孩自然也就學會了閉嘴或僞裝。在這樣的環境裡,夏油傑理所當然地無法與某個人真正成為朋友。
但五條悟不同。
也許是因為他們都足夠強大,也許是因為他們都站在被人所不理解的高度,夏油傑驚喜地發現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和自己生來默契的人。于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成了朋友。
而此刻,鑒于那個該死的不知名的無法消失的詛咒,夏油傑看見了埋藏在友情外殼下自己對于摯友的那顆已然有些變質的心。雖然驚訝的确在第一時間占據了夏油傑的腦袋,但他很快就不為此感到意外,甚至頗有些“終于到來了”的莫名情感。
其實不該表現得這麼局促。
夏油傑後知後覺地想到。
對于一向以優等生面貌待人卻能和五條悟并獲問題兒童稱号的夏油傑來說,掩飾與僞裝不算什麼難事。更何況,五條悟在對待和他的距離感這件事上向來表現得足夠遲鈍。夏油傑理應有足夠的把握将自己的心思掩蓋下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為什麼那個古怪的遊戲卡上還能看見五條悟同樣亂跳的心?
五條悟當然不需要喜歡夏油傑,也不應該喜歡,因為這本就是不應當出現的事。他們應當是夥伴,是搭檔,是最好的朋友,是最信任的人,但不應當是戀人。五條悟有自己的責任,有自己的世界,他有自己應該有的世俗意義上最好的未來。夏油傑是這樣想的沒錯。可是夏油傑卻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假如和自己在一起是悟自己想要的未來呢?
在夏油傑的世界裡,悟永遠大于五條悟,大于咒術界的六眼。夏油傑無法真心地反對讓五條悟感到快樂的道路,可他同樣懷疑這是否隻是自己的臆想。因此,在他們被安排住在一起時,夏油傑首先選擇了打開行李收拾房間,以此逃避與五條悟之間氣氛古怪的獨處。
但可惜的是,這一招也并非長久之計。
眼下,夏油傑便不得不面對五條悟,也不得不面對整間屋子裡突然變得焦灼又暧昧的氛圍。
在這樣古怪的氣氛裡,夏油傑垂下眼睛,并不清楚五條悟在想些什麼。盡管在高專衆人看來,五條悟和夏油傑隻需要一個眼神便能溝通,但夏油傑此刻卻不敢看向五條悟的眼睛。他或許在剛剛短暫的對視裡,已經被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灼燒了目光。
伴随着越發凝重沉默的屋内空氣,夏油傑隻好低頭看向自己踩在木地闆上的雙腳,胡思亂想到:悟究竟在想些什麼呢?悟會覺得是我排斥了他嗎?可是悟自己已經很好了,不需要我來打亂思路。況且,就算我真的說了什麼,按照悟的個性,确實可以分清朋友與朋友之外的喜歡嗎?
被這樣的念頭推動的夏油傑,最終還是無法忍受二人間幾乎要實質化凝出水來的沉默:“悟,其實……”
“咕噜~咕噜~”
……
少年們的視線不自覺落在夏油傑平坦的腹部,一股不同于先前氛圍的古怪氣氛在屋子裡散播。
三秒後,白發六眼首先爆發出一聲大笑:“哈哈,傑,原來你餓肚子了?哇,好可憐啊。”
在五條悟肆無忌憚的笑聲裡,夏油傑緩緩握緊拳頭,皮笑肉不笑地說:“悟,正常人類是要攝取三餐的,隻吃了早餐的我會覺得肚子餓是很正常的事情,是笨蛋才不會餓肚子哦。”
“哈——哈啊?”白毛少年的笑聲戛然而止,一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大貓模樣,“想吃東西卻憋着不說的人才是笨蛋吧?明明我都把面包放在椅子上了。”
“悟管把面包放在自己腿邊叫做放在椅子上嗎?沒常識到這個地步,也太過分了點吧,悟。”夏油傑雙手抱臂,語氣揶揄。
青春期的少年們怒氣沖沖地對視着,姿态皆是不甘示弱又理直氣壯。
可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僅僅持續了一分鐘不到,便被兩人幾乎同時發出的笑聲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