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過分暢快的自我的愉悅之情從五條悟心底蔓延開了,令人兩頰下的嘴角揚起大大的笑容。可是很快,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臉上笑容的樣子變得有幾分詭異。
——把過分正論的熱血笨蛋轉移走,真是有夠麻煩的。
既然已經知道咒靈的真實目的是尋找與朋友一起品嘗抹茶而後又抛棄了朋友的家夥,那麼自然一個人前來才是最正确的選擇。五條悟站在原地,目光上擡,透過漆黑的墨鏡看見太陽升得越來越高,泛起一圈圈的波紋。然而,人的決定從來不能簡單地依靠邏輯判斷。
或許在大部分事情上,五條悟可以說自己就是依靠理智判斷的那少數人裡的一員。但無論怎麼說,他冷靜地想到,當事情與夏油傑有關後,即使是他也難以做到完全抛開情感的影響去處理事情。這并非是說他的判斷會被影響。畢竟六眼會将大量信息持續灌輸給他,大量到他時常感到煩躁的信息會被淺層大腦集中整理,而後在皮層深處産生客觀理性的結論。但客觀理性結論帶來的不一定是客觀理性決定。
如果是剛剛升入高專的他……不,哪怕是隻有六歲的,大概都會做出正确的、快速的、忽略其他人生死安危的“理性決定”。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清脆的袅袅之聲中,五條悟甩了甩長棍,露出一個帶着嘲諷意味的笑容。
他唯一的摯友,同桌的搭檔,隔壁屋的男同期,夏油傑,向來對所謂正義的道理、世間的意義執着得過分。當夏油傑極端的共情能力與充沛過頭的保護欲、照顧欲的施展對象是自己時,五條悟必須承認他享受這種被夏油傑注視的感覺。可一旦這種情感與傾向發揮到别人身上,五條悟得說這讓他有些不快與頭疼。直白地說,五條悟對他人的悲喜與安危毫不關心,但夏油傑在意,五條悟就無法真的做到毫不在意。
因為傑這家夥會把一切錯誤歸咎成他自己做得還不夠好,所以絕對不可以讓他産生這種想法。況且,高橋桑明顯是個過分熱血的家夥。面對這種家夥,傑就是個過分心軟的超級大大大笨蛋。五條悟癟癟嘴。他十分清楚,如果高橋桑受傷,哪怕不會有人說什麼,夏油傑也絕對不會開心。所以,就算很麻煩,也必須想辦法把高橋桑支走啊。
五條悟揚起下巴,一雙好看的眉毛揚起來,眼底的興奮被墨鏡好好藏了起來:“來得還挺及時嘛。”
地面上泛起水圈一樣的波紋,凸起處的陰影裡傳來清脆的鈴聲。啪!啪!啪!如疾風暴雨般驟然驟然射來的玻璃刀片閃着古怪的猩紅光芒,如同古前巨獸的牙齒般旋轉交錯。
顔色绮麗的長棍被舞出一道殘影屏障,牢牢的将玻璃碎刃擋在胸前:“那正好,就用你來試試這個遊戲卡咒靈,看它弄出來的武器是不是遊戲裡描述的手感?”
“哒!”
·
“哒。”
老舊日記本外裹着一層綢布,古銅色的卡扣中鑽出一隻細小如蝌蚪的咒靈。夏油傑伸手翻開日記,目光掃過已經略微泛黃的紙頁。
【……今天,枝子和大郎看店,我回了老家。說是老家,其實也隻是穿過一條街的路,即使是這樣,枝子也很不放心的樣子。真是愛操心啊,枝子。我可還算不上走不動路的老人呢。……】
【……看到老家的孩子們都很高興地挂在木架上發出笑聲,好像我的心情也變得好了。枝子說大郎在創新糕點,也不知道……】
【快到冬天了,身體似乎越來越差……也許是時候将老店交到枝子手上了,大郎總想着創新,有枝子看着他,他大概也會更清醒……】
【枝子懷孕了……從東京回來之後,大郎做出來的東西,很多我已經也弄不明白了。大概我的确是老了,跟不上歲月的變化……把東西都交給大郎後,我就可以回去和孩子們一起生活,安享晚年了。】
【……下了很大很大的雪。不知道孩子們會不會從架子上落下來?……枝子說,可以将孩子們接回家,等櫻花開的時節,再把孩子們挂上去……】
【……我不想這麼做……雪越下越大了,印象裡見到如此大的雪,還是十幾年前的事。那個時候碎掉了很多孩子,不知道今年會怎麼樣……】
【雪,依舊在下着。枝子說,等停雪了就去看孩子們……不行,我無法再等待下去,我得親自去看看。】
日記到這裡就結束了。夏油傑向後翻了幾頁,隻能看見空白的紙頁,便擡頭掃視一圈屋子。這是間普通而用心的老人房,床和桌椅都做成了相對較矮的高度,沿牆一圈有凸起的扶手。看得出屋主人對老人的關愛、用心。
夏油傑目光下移,看見床邊的矮桌上立起來一個相框。相框裡放着的,一張拍攝在流淌着的宇治川旁的照片,照片的正中間是一位笑容溫和的老人。夏油傑凝視着老人的照片,感到一種自心底湧現的熟悉。他又仔細打量一番,細細回想,這才恍然大悟:早前在抹茶店裡見到的那位絡腮胡男人與照片上老人的長相恰有幾分相似。于是,夏油傑斷定這就是那位風之鈴原本的店主,林木和也女士。
盡管大多數情況下,咒靈表現的是最直觀的怨氣,但咒靈畢竟是咒靈。有些時候,扭曲的情感與雜糅的怨念,會使得咒靈展現的并不一定是事實。夏油傑合上日記,将它放回原本的位置。他原本猜想,或許是林木女士受到了現任店主夫婦的不孝對待,因此産生怨氣變成了咒靈。然而,從日記本記錄的文字來看,林木女士與她兒子、兒媳的關系應當十分融洽的。那麼,咒靈的誕生也就無法用對晚輩不孝行徑的憤慨來解釋。
而日記中不斷提到的孩子、孩子們,或許才是晝靈誕生的真正原因……
〔當夏油傑這樣思索時,他并不知道在不遠處五條悟正遇見了什麼,而被他忽略的,正是那本該注意到的心的不安〕
!!!
急切與擔憂摻雜在震驚中,夏油傑幾乎是立刻召喚出鬼飛蝠一躍而上,從屋子頂端開啟的天窗口直直沖了出去。
雖然從心裡明白這個古怪的聲音說的事情一直不完全準确,對于五條悟的實力,夏遊傑也一清二楚,可是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可能、一點點五條悟有危險的可能,他都感到難以忍受的。茫然、慌亂、憤怒。複雜的心情在夏油傑心中激動,他甚至來不及去思考自己一路飛過天際的樣子是否被普通人看見。
然而,當他終于趕到五條悟所在的地點後,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整個人愣在原地。
長長的棍子粘上玻璃碎渣被少年狠狠砸下,他蓬松的白發因為劇烈的運動而甩動,像在訴說少年内心的雀躍。破碎一地的鋸齒邊緣折射出金黃的光暈,而少年卻發出了更大的笑聲,這聲音被玻璃炸裂的聲音遮蓋。
“呀。”五條悟擡起頭,露出泛着粉色的臉蛋,“傑,你來得好慢哦。”五條悟的聲音幾乎粘在一起:“我肚子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