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七娘好奇地探出小腦袋:“康郎君,我聽阿娘說過,舅父在洛陽有家好大的食店,是不是?”
康陶語氣十分自豪:“沒錯,咱們家啊在南市有一家三層樓的食店,便是在整個洛陽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多少達官貴人都時常往來,大家都贊不絕口呢!”
說到這兒,他又替沈齡解釋:“原本東家收到沈娘子的傳信,便要立刻親自動身前來接二位娘子的。無奈正值千金公主壽辰,她早就點了名讓東家親自操持宴席,東家多次請辭,公主府都不允,這才隻能派了小的前來,還請兩位娘子千萬不要見怪。”
尹遙忙道:“快别這麼說,舅父願意收留,我們姐妹二人已很是感激。隻是這千裡迢迢的,倒是辛苦康郎君了。”
這幾日忙着收拾采買,三人還沒什麼機會坐下來說話,左右如今路上無事,尹遙索性跟康陶隔着車廂閑聊了起來,想到康陶的姓氏,又想起對方的長相,她試探着問道:“話說郎君可是出身昭武九姓?”
大唐時期往來胡商衆多,其中尤以昭武九姓為代表。這實際上并不是代表九個家族姓氏,而是來自西域粟特擅長經商的胡人們,在抵達大唐後,往往會依照國名為自己取個姓氏,比如康、安、畢、史、穆等,這些人也逐漸被統稱為昭武九姓。
康陶好生驚訝,沒想到尹三娘年紀輕輕,卻一語道破自己的出身。他個性直率,見尹家兩位娘子也都是爽快人,這會兒不免打開話匣子,向兩人講述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他阿耶的确是名來自康國的胡商,當初被天朝盛世的氣象所吸引,便留在了大唐,還娶了位中原女子為妻,一家人定居在洛陽城中,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隻可惜康陶年紀不大時,夫妻倆便已亡故,好在他被阿耶的舊友沈齡撫養長大,再後來便一直跟着沈齡經營食肆。沈齡夫妻膝下并無子嗣,這些年來康陶與其說是夥計,實際上也跟個養子差不多。
康陶跟沈家感情極深,對沈家老太太頗為尊重,提起沈齡更是一腔孺慕敬仰之情。隻是尹遙發現,三個人聊了半天,卻沒怎麼聽到康陶提及沈齡之妻陸氏,想着日後住在舅舅家,少不得跟舅母打交道,她便随口問了一句。
這一路上康陶向來快人快語、有問必答,聽到這問題卻罕見地沉默了起來。
他猶豫半晌,最後隻欲言又止地憋出了半句:“陸娘子……唉,陸娘子她真真兒是個好人,隻是……嗐,二位娘子到了便知曉了。”
尹遙大奇:自己這舅母到底怎麼了,倒仿佛讓康陶頗為頭痛似的?不過她也沒太擔憂,畢竟不論其為人究竟怎樣,無非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自己又何必提前貸款煩惱?到時候再說呗!
想到這裡,她也輕嗐了一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拿着手裡的胡餅繼續吃了起來,時不時還撕下一小塊投喂給尹七娘。
“從華陰縣出發,沿着官道一路往東三十裡便是潼關。”外面康陶也岔開話題,聊起了路上的風土人情,“三娘子可知,這潼關乃是關中要塞,修得很是雄偉壯觀。且是往返兩京的必經之路,朝廷盤查得也分外嚴格,過關往往要花上小半日才行呢!”
随着幾人閑聊,日頭逐漸升到了當空。康陶一拽缰繩,将馬車的速度慢慢降下來,開口招呼道:“二位娘子,潼關到啦。”
尹遙好奇地掀開車簾,卻被外面景色震撼得說不出話來,竟是一時愣在了當場。
隻見此處地勢險峻至極,官道左側便是不知寬闊幾許的黃河,原本從北至南奔騰咆哮而至,在此地忽然險而又險地改了方向,蓦然轉而向東湍流而去。右側則是綿延險峻的高聳秦嶺,真可謂是層巒疊嶂,令人望而生畏、不可逾越。
而又有一道高聳的城牆橫跨官道兩側,連接洶湧澎湃的河水與蜿蜒攢立的群峰,城牆正中間則矗立着一座高出雲表的城樓,直稱得上是雄偉險要、巍峨壯觀。
尹遙前世曾聽過一阙古曲,當時并沒放在心上,如今到了這千古潼關面前,那詞句卻不由地充斥在腦海之中。伴随着耳邊不斷傳來的波濤拍岸聲,她輕吟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來自各地東行的百姓們,此刻都集中在這潼關城西門,沿着官道排成了長長的一列,城門口的官兵正在一一盤查。康陶也跳下車,牽着馬到人群後面排隊。
車廂裡尹七娘吵着要下車,尹遙知她坐了半日的車悶壞了,便由得她,隻叮囑康陶好好照應。
隊伍行進緩慢,不知要排多久,尹遙擔心妹妹在外面受涼,便在暖爐上熱了些鮮牛乳,又從食盒中取出幾塊提前煮好的芋頭,放到杵中細細搗碎,分别裝到三個杯子中,倒入熱牛乳和少許蜂蜜攪勻,再撒上幾顆提前煮熟的赤豆。如此一來,香甜可口的紅豆芋泥熱牛乳便做好了,她給車廂外的二人各自分了一杯,喝下去驅驅寒,同時也能補充些體力。
這會兒雖有日頭照着,但天氣仍是有些冷。即便康陶年輕火力旺,但駕着馬車吹了半天風,手腳多少已有些不聽使喚,如今這一杯熱乎乎的牛乳喝下去,從頭到腳都舒坦了,一股暖流直沖心頭,再加上裡面紮實細膩的餡料,腸胃也覺得分外滿足,不由地連連贊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