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頌是被咚咚聲吵醒的。
夜色已深,室内因為拉上了窗簾變得伸手不見五指,這聲音像是什麼飛禽在撞擊玻璃,又像……
又像他在夢中聽到的那男鬼敲窗戶的聲音。
閣頌不由蜷起了身子,悶頭鑽進了被子裡,每一寸肌膚都被遮擋起來,無論是誰都不能窺見一分。
沙沙——
閣頌感覺自己頭頂的被子被很輕地扯了下,柔軟的布料摩擦過發頂,讓他一陣頭皮發麻,齒列發出因極度恐懼碰撞産生的哒哒聲。
“閣頌?閣頌我看不到你了……”
這聲音低低切切的,但很熟悉,就在閣頌一顆頭要露出來時,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個名字。
“鬓秋?”
頭頂的動作停了,足足過了好半響,鬓秋發出了低沉的笑聲,含糊的,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笑聲。
他隔着被子撫摸着閣頌的發絲:“閣頌,這個名字可真好聽。”
與此同時,床邊飛鳥撞擊的聲音終于停了,然後是一道振聾發聩的,爆破一樣的響聲,伴随着一聲嘹亮的呼喊。
“閣頌,我們來了!”
那一瞬間,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記憶一股腦鑽進了閣頌的腦中,讓他生出一種幹嘔的不适感,有一隻冰涼的手給他塞了什麼東西,壓在他的枕頭下。
閣頌撐着床坐起來,摸到了粗糙的紙頁,再擡頭,眼前恢複了明亮。
也不算明亮,天空是不詳的暗紅色,投擲下來的光隻堪堪照亮他面前神色焦急的兩張臉。
“鬓秋哥?孟钊哥?”
他還有些耳鳴,聽聲音時像是隔着一層水霧,很朦胧,隻見到孟钊向他伸手,嘴唇開開合合。
他一動,才發現自己腿上放着一本泛黃的古籍,乍一看上面寫着三個繁體大字,但仔細看就發現這是字嗎?簡直好似四不像,斷斷續續,不連貫的筆墨像是一個個正在呐喊的小人。
閣頌打了個機靈,再想看就眼前一花,那個本子被孟钊奪了過去。
“等我寫上名字,保證那個小子再不能整出什麼幺蛾子了。”
閣頌聽見這句話有些沒來由的煩躁,他伸手擋了下,那兩人齊齊向他看了過來:“怎麼了?”
閣頌看了眼四周,發現這是一篇荒地,他們正靠在一個暗色牆面,閣頌往頭頂看了一眼,依稀見到牆面上破敗的大字。
他們這是出了宿舍樓?
不,他眼神一變,看見了不遠處躺在地上的男生,身下的土地被染成了一片殷紅。
觸及到閣頌的視線,他還眨了眨眼睛,開口時嘴裡鮮血汩汩冒出,渾像一個血噴泉。
閣頌不忍再看,偏偏還控制不住自己的脖頸,看着那個男生對着他笑,他說:“鬓秋還真挺好聽的。”
徐鬓秋從身後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感受到了閣頌的顫抖,一次強過一次,也知道他内心的不平靜的原因,想着這孩子又是鑽牛角尖了。
他拇指指腹搭在他鼻梁山根上摩挲兩下,閣頌在他手下掙紮了下,被徐鬓秋通通壓制了,他歎息一聲,勸解這個孩子:“别把别人命定的痛苦攬在自己身上。”
這句話說完,他們身邊的孟钊也掏出了筆,把那個筆畫算不上多的名字寫了上去。
他寫到最後一撇的時候筆鋒一頓,在枯黃的紙頁上留下了一塊黴點般的墨迹,緩緩洇開,成了一個邊緣粗糙的污點。
兩字落下,一切再無轉圜餘地,閣頌耳尖地聽到了一聲微弱的響動,再然後,徐鬓秋放下了手。
清涼的風刮過,眼前的一切恢複如常,閣頌緊緊攥了下口袋裡的石頭,突然轉身摘下了眼鏡。
徐鬓秋看見這一幕,隻以為這個小孩又堅持不住哭了,怎麼說也算自己手底下的人,他過去一拍那人肩膀,安慰的話還沒說出口,這人鼻尖一皺,和他商量着:“鬓秋哥,下次别用手碰我眼鏡了,都花掉了。”
徐鬓秋:“……”
“抱歉,我怕你看不了那一幕。”
閣頌拿T恤下擺把眼鏡片擦幹淨了,穩穩當當戴上,哦了一聲,說:“我還沒有那麼脆弱,可能熟悉的人站在面前會不舍,但也分得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他偏頭看了徐鬓秋一眼:“鬓秋哥,我可以和你成為同事的。”
徐鬓秋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久久沒有回答。
“咦,小頌,你這衣服怎麼回事?”
兩人身後的孟钊已經收拾好了自己,臉上雖然還是有些痕迹,不過被他拿濕巾擦過之後好多了,看模樣還是一個時髦的落魄少爺。
他表現得自來熟得可怕,伸手撚起了閣頌背後的兩截布條子,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